都说医学生最苦,课业繁重,还有数不清的实验和见习,可沈岁岁还是在学校边的咖啡馆找了个兼职,虽说每年都有奖学金,她还是想多赚点钱。
这天咖啡店人不多,她忙完了店里的活,便趁着人少时坐在那儿啃书。
冷不防地有人敲了敲她面前的台面。
她抬起头,不由地愣了一下,居然是陆念安,今天的他穿了一身休闲的连帽卫衣,正站在高高的吧台前低头看她,咖啡厅的灯光很暖,衬得他的眼睛清澈明亮。
“陆老师,”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陆念安的视线落在她正在埋首苦读的书上,“解剖学?”他看了几眼抬头问她。
“嗯,”她脸皱成一团,“我这门课不太好,要多看看。陆老师,你是来喝咖啡的?”
话音刚落,咖啡店的门被推开,一个个子高高扎着马尾的漂亮女生走了进来,看着陆念安笑道:“你这么快到了。”
原来陆老师是约了人,还有来咖啡店不喝咖啡难道是来吃晚饭的?自己问的都是什么蠢问题。
她正暗自懊恼,那漂亮女生也笑着看到了她,“嗨,”她打招呼,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陆念安,“你们认识?”
沈岁岁连忙出声,“我是B大的学生,陆老师教我们医学英语。”
漂亮女生朝她友善地笑笑,很快点了杯咖啡和陆念安坐到了角落的位置上。
她远远地看了他们一眼,陆念安坐在那儿,面前是杯温水,他安静地聆听着,时不时地拿起杯子轻抿一口,眉宇间是难得的从容舒展。而那个女生,她不由地多看了一眼,似乎有点眼熟,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可能是她盯得太认真了,陆念安突然转头朝她的方向望来,吓得她连忙低下头去,心砰砰砰直跳。
那边陆晓玥喝了一口咖啡,似笑非笑地看着前面的人。“还以为你参加完婚礼就会回去,没想到真留下来了,霍夫大概要气死了,怎么会碰到你这么不听话的病人。”
陆念安眉眼淡然,“我不会呆很久,最多一年。”
“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最清楚,我也不劝你了,”陆晓玥说。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静了一会儿。
陆晓玥目光一转,看到沈岁岁偷偷往这边张望的样子,不由地又笑了,“那个女孩,”她指了指岁岁的方向,“我之前见过。”
陆念安的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壁。
“你想知道我是在哪里见到她的吗?”陆晓玥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一瞬间有些深远。“大哥,你想听听吗?”
越近晚上,咖啡店人越多,沈岁岁一直忙到了9点,她跟同事交接好,正准备下班,居然看见陆念安就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人。
“陆老师,”她有点吃惊,“你们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你在等人吗?”她四顾看看,并没看到刚才那个漂亮女生。
“我在等你,”他轻声道,咖啡馆的灯光昏黄,照亮他漆黑的眼眸,让她一瞬间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温柔。
“你不是觉得解剖学很难吗?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看到她懵懵的表情,补充道。
沈岁岁后知后觉地想到,他不是要给自己补课吧。
夜风微凉,月影幢幢,周围都是刚下课或者从图书馆出来的同学。两人步行在静谧的校园里,月色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狭长。
陆念安轻轻咳了几声。她转头看他,他的脸隐在夜色中看不真切。“陆老师,你好像经常咳嗽,是感冒了吗?”
他静了一瞬,片刻之后才淡淡说道:“回国后水土不服,是有点感冒。”
“哦,”她不再追问,听出他并不想多说什么。
他带着她去了教学大楼,他们平时上解剖课的那间教室。
医学院都流传着各种离奇的故事,夜黑风高加上又是解剖教室,沈岁岁的思绪一瞬间飘到各种可怕的想法上,不由地轻轻打了个颤,鸡皮疙瘩一颗一颗地冒出来。
她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陆老师,我们还是回去吧,晚上解剖教室不开放的。”
“别怕,”陆念安顺手推开门,打开灯,刹那间灯光大亮。“我跟你们吴老师打过招呼了,他帮我们留了门。”
沈岁岁站在门口,还回不过神来,耳边继续飘来他的声音:“解剖学只靠看书是没用的,必须要实际操作一下。”
说着他递给她一套装备,自己也戴上了口罩和护目镜。
“你是什么时候准备这些的?”她有些目瞪口呆。
陆念安没回答,只是找到按钮,操作台动了起来,一具大体老师被请了出来。
他朝着桌台深深地鞠了一躬。
“来吧,你先操作给我看下,”他并不回答,只是转头看着她。
室内灯光明亮,可隔着护目镜,看不清彼此的眼神。
她站了片刻,才抬起脚步缓缓地向他走去。“陆老师,你对每个学生都是那么关心吗?”
陆念安正在准备各种器具,没有抬头:“今天你看到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她说她有个朋友曾拖她好好照顾你。”
他的声音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和语气。
可沈岁岁突然就想起来了,那个女生,曾在哪里见过她。
那个夏天,那个孤身北上等在安衍家门口的那一天,她遇见过那个女生,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是短发。
她说的那个朋友是安衍吗?她想不出除此之外,两人之间还有其他什么交集。
此时,陆念安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正静静地等着她。她深吸一口气,深鞠一躬,不再纠结,从他手里接过工具,开始认真地研究起大体老师。
陆念安很细心,也很专业,把她不对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指出来。
有一个地方,她始终找不对位置,他站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带着她。
两人靠得很近,他的呼吸轻轻地响在耳边,体温的热度清晰地从身后,从手上传了过来。
莫名地,她乱了心神。
不敢动,不能动,连呼吸都忘了。
然后她的手在轻轻地抖动着。
不过她很快醒悟过来,不是她的手在抖,而是握着她的那只手,非常细微地抖动。如果不是此刻极致的安静,她不可能发现。
她刚想仔细去辨别,陆念安却一瞬间收回了手,只是低声道:“就在这里,你来吧。”
他偏过头,并不看她。
沈岁岁只能把所有的疑问都咽回心底,再度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这具大体老师上。
这是难得的学习机会,她不可能错过。
时间悄然流逝,她完全沉浸其中,等到醒悟过来,居然已经十一点多了。
陆念安锁上解剖室的门,带着她走出教学大楼,他的声音在夜风里很清晰:“我读书那会儿,经常大晚上一个人去解剖教室研究尸体,”他似乎是想起了学生时代的事,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光亮。
“不害怕吗?一个人,”她好奇地问。
“那个时候年少轻狂,不懂害怕是什么,只觉得新奇有趣,后来我们住在一起的几个人都被我带动了,大晚上的去研究尸体,再后来被老师发现了,挨了一顿骂,不过念在我们好学竟也没处罚。”他的眼神有点悠远,似是陷入回忆之中。
沈岁岁遥想着当年他学生时代的模样,不禁也笑了。
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也会有年少轻狂,横冲直撞的样子。
不过,谁的青春不美好呢。
两人一路往女生宿舍楼的方向走去,她怕他不顺路,忙阻拦:“陆老师,我已经占用你很多休息时间了,你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送女生是男士应该做的,更何况,我还是你的老师,”他神情温和,语气却很坚决。
沈岁岁见他继续往前走了,只能默默地跟上去。
夜风送来他低低的咳嗽声。
“陆老师,你既然学了医,后来为什么没有从医呢?”她想起那几乎以为是错觉的颤抖,终于还是问出一直藏在心底的疑问。
他似乎稍微放慢了脚步,转头看了她一眼,月光和路灯照在他漆黑的眼眸上,沉郁而安静。
这双眼睛,仿佛历经过生死。
他最后只是说:“人生有很多选择,没有规定学了医就必须从医,不是吗?”
她无言以对,觉得可能问到他的禁忌了。
她不得不转换话题:“陆老师,今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很漂亮,是你的女朋友吗?”
陆念安微微扬起嘴角:“不是,她是我妹妹,陆晓玥,我这次回来就是参加她的婚礼。”
原来她就是陆晓玥,沈岁岁听说过,一名非常优秀的心外科医生,还带着他们学校的一些研究生,原来是那么年轻漂亮的姑娘。
她的视线慢慢地凝到他的脸上,心里禁不住想,如果他当医生,应该也会非常优秀吧。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最后,他停下脚步,旁边就是女生的宿舍楼。
他看着她,语气和眼神都很温和。“很晚了,快上去吧。”
她静在那儿,抬头凝望他,夜风扬起她的发丝。
他没有回避她的眼神,只是说道:“快去吧,早点休息。”
万千思绪似乎都被夜色掩盖了,千言万语似乎也被风吹散了。
最终,她笑着朝他挥手再见,转身进了宿舍楼。
陆念安没有走,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黑暗中。
他想起晓玥跟她说,你想知道我是在哪里见过她的吗?
她说:第一次是那年夏天,我在你家门口见到她,她好像坐在门口睡着了,一见到我,惊慌失措地跑走了。
第二次,是你出事后的那一年,她坐在你家门口不停哭着,很伤心。我心里也很难受,就没有上前打扰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想到你家的粉色拖鞋和卡通贴纸,心里在想是不是就是这个小姑娘。
后来,等你精神状态稍微好点了,你让我帮你找一个人,我一看到那个名字,就想到了她。
原来,她叫沈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