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春满园。
    上午巳初（点）。
    奉命查案的冯渊今日可没有换衣服。
    就这样穿着绣着鸳鸯补子的青袍常服，一步一步走进春满园。
    毕竟是来官办机构查案。
    这里面最不缺的就是官员，一个个小厮艺伎都眼高于顶。
    今天为了办事方便。
    今早出门的时候，专门在右腰撇着那把，象征一等县男身份的红铜红宝石佩剑。
    跨步进去。
    春满园的跑堂小厮见状吓了一跳。
    急忙跑到后面叫人。
    不多时，一教坊司吏员打扮的人迎了上来。
    弯腰说道：“官老爷，我们这边有雅间可以换衣服。
    “如果您没带便服，我们还准备了各种体型的衣服，要不，官老爷移步这边请？”
    冯渊惊讶他们考虑的这么周到，不过今天是来办正事。
    他抬手轻摆，淡淡说道：“我们不是来玩的，衙门今天奉命来查案。”
    “查案？”吏员听闻上下打量他一眼，“官老爷看着眼生，敢问是衙门哪位老爷？”
    这便是教坊司吏员，见多了官员的不同之处。
    上至一品下到商贾，他们都接待过。
    对一个城市的官员如数家珍，很是熟识，对他们的身份也全然不怵。
    不过自我介绍一般都会掉档次。
    沙经历很懂。
    急忙上前一步介绍道：“这位是衙门新来的推官冯大人，负责全权查办此案，希望教坊司能够配合。”
    吏员点头。
    冯渊说道：“带我们去出事的糖心闱院看看吧。”
    吏员轻轻退了一步，让开道路，抬手道：“冯大人，请。”
    与大厅的风格截然不同。
    春满园后面非常巨大，百步一闱，每个闱院都有自己的房子，有各自的独立小院。
    每个小院都没用砖瓦隔离，而是用的人余高度的灌木植物。
    形成天然的植物屏障。
    一排排望过去过去，看不到尽头。
    其中，春夏秋冬几个主题的闱院，各自栽种的主题植物不同。
    众人行了许久，来到一处糖心闱院，院子巨大，其中房子旁边种着一株樟树。
    周围以植物为屏障的墙上，三角梅如瀑布一般垂落下来，四面紫红色花墙入眼。
    细看之下，层层叠叠的小花，朵朵迎风招展。
    可惜照料它们的主人，如今已经身死。
    吏员转身介绍道：“冯大人，这里就是婉瑜姑娘的闱院了。”
    冯渊大致看了一眼，点点头，“院子不忙进去，先带我查看死者尸体，找出死亡原因过后再做定夺，已经入土了吗？”
    吏员摇头，“秋分过后，按照教坊司规矩，棺材要在春风堂停放过了头七，第二天才下葬，也就是明天。
    “姑娘的棺材现在就在春风堂。”
    罪臣女眷一旦贬入教坊司，没有意外的话终身都是教坊司的人了。
    教坊司不养闲人。
    有才艺的上才艺，没才艺但长的还行的肉身接客。
    过了三十五，上了年纪的就负责庭院管理，浣洗衣物、做饭、修剪除草。
    年老的就负责给刚进来的女眷做心理辅导，红白二脸唱双簧的嬷嬷，都是她们扮演。
    让她们认命好好接客，别想着逃跑或者自杀。
    可谓把少、青、中、老不同年龄阶段的罪臣女眷，安排的明明白白。
    与皇宫管理宫女太监一样。
    教坊司赫然就是一个自力更生的独立体系。
    不过人一多了，就肯定有生老病死。
    只要不是谋杀斗殴死亡的，给官府报备过后。
    按教坊司内部的丧葬规矩处理后事。
    小吏带着冯渊等人，拐到了春风堂。
    这里摆了很多具棺材，每个棺材都用一个约离地一尺的矮桌垫起。
    一眼看去，棺材大小不一。
    不过都上了漆，看不出具体的材质是否有区别。
    每个棺材头部都放着一块灵牌，上面简单地写着死者的名字。
    唯一相同的是，在所有棺材左手边的地上，都撒着一层薄薄的草木灰。
    冯渊好奇，转头对着吏员问道：“这都是教坊司的制式棺材，为何看着大小还有区别？”
    吏员拱手回道：“大人，棺材的大小材质，都是根据姑娘死之前在教坊司的地位决定。
    “像这具最大的棺材就是花魁才能享有的，这具棺材里面躺着的，便是婉瑜姑娘。”
    冯渊偏头问道：“棺材大小，这里面有什么讲究？”
    吏员点头，语气中听不出喜怒，“能进教坊司的姑娘，之前都是体面家的富贵人儿，在教坊司辛苦了一辈子看不到头，可总要给自己来世讨个奔头。”
    冯渊沉默，他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种管理手段，给绝大多数一辈子都没机会逃离教坊司的女子。
    画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让辛苦工作的姑娘们，不至于绝望崩溃。
    这教坊司背后有心理学高手啊。
    他轻轻感慨。
    对着带来的衙门吏员，挥挥手说道：“开棺验尸。”
    四个吏员轻轻抬起棺材盖板，从右边开棺。
    宋连跃在口鼻处戴上棉巾。
    与卷宗上面描述的一样，死者尸体已经碳化。
    牙齿外露。
    不过身上的衣服，还是穿的非常体面。
    宋连跃刚想伸手。
    冯渊摆摆手，“连跃，不用看了。”
    所有人都转头看着他。
    宋连跃开口，“大人，这是何意。”
    冯渊低沉着嗓音，“这婉瑜姑娘身上都已经完全碳化，看其穿寿衣的样子，便已经给她蹭掉了不少皮肤组织。
    “等你验尸过后，更会破败不堪，给死者一个体面吧，不用探查了。”
    “可是大人，那尸格？”
    冯渊走到棺材面前，轻轻看了眼整张脸只有牙齿能分辨的尸体。
    “雷击死的。”
    教坊司的吏员说道：“大人，在自家屋子里面如何会被雷击身亡，我们找到婉瑜姑娘的时候。
    “她便是在床上，被子衣服那些，都盖的好好的，也没有任何烧毁。”
    宋连跃也说道：“大人，我在溧阳也见过很多雷击死亡的尸体，他们的脚底都有洞，并且身上的皮肤不会这般漆黑。
    “想来雷击的威力应该没有这么大，我反而怀疑有可能是火药烧死的。”
    冯渊点点头。
    讨论问题本来就应该把有可能的情况都想进去。
    不过这宋连跃，估计没看过水电工写的科幻小说《球状闪电》。
    这种雷电真实存在，可以直接把人灰化。
    灰化意思，便是碰一下就像烟灰一样，洒成一团，随风飘走。
    前后只需要一秒功夫。
    想到这里，冯渊摇摇头。
    不过这婉瑜的尸体，似乎并不是球状闪电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