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看了看莉莉，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也没有把剑拔出来。
    此刻他哪里还能不知，眼前这位面相单纯甜美的双马尾小屁孩，其实是妖族的显赫人物？
    只是现在还说什么妖族不妖族的，就显得有些多余。
    “你能不能确定这些信息的真假？”苏安问莉莉。
    圣使本在出神，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信，那就是真的；你不信，那就是假的。”
    小屁孩倒是活得通透......苏安早就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回答，他紧追不舍地问：“你信还是不信？”
    圣使翻了个稚气十足的白眼：“不信我来找它干嘛？”
    苏安自顾自陷入思索，就在他权衡自己是不是该信，该信多少的时候，圣使忽然敲了敲石台，老神在在地道：
    “首先，这座图书馆的历史超过六千年，你随便找点东西就能得到印证，而妖邪在夏商大陆的历史拢共只有两千年；
    “其次，原初之书留在顶层，有层层禁制，能够看到它的人少之又少，我们没有必要蒙骗最强大的自己人什么。”
    华到此处，圣使定定看着苏安，一副“你现在知道该怎么选了吧”的样子。
    苏安哑然失笑：“所以我不应该怀疑它的真实性？”
    圣使扬起娇嫩的小下巴轻哼一声，明显是懒得在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上多说一个字。
    苏安却不肯放过她：“小屁孩，你刚刚说了见到我后说的最多的一番话，想说服我的意思不言而喻，而且力度很大，你明明很在意这一点，还装成这样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是不是在掩耳盗铃？”
    圣使表情微微一僵，继而恼羞成怒地瞪向苏安：“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许乱说！”
    苏安呵呵以对。
    他越是云淡风轻，圣使就越是气势汹汹地盯着他，仿佛要变身成一头小老虎嗷呜一口把他吞了。
    “你不是圣使吗？这么显赫的身份，平日里也接触不到历史真相，还要跑到这里来确认一遍？”苏安咳嗽一声转移话题。
    之前小屁孩说什么“精灵圣使”“三千飞雪诀”，苏安没当回事，但“原初之书”已经出现，那就说明前两个信息也可能是真的。
    圣使又哼了一声：“你还接受过正经学校教育呢，你就知道历史真相了？
    “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这很奇怪，教材也好社会主流媒体也罢，都是当局需要什么信息他们就传递什么信息，这是意识形态引导也是思想控制，是统治秩序的一部分。
    “当局会让我们知道的，是他们想要我们知道的，符合他们利益的东西，真想探究真相，要么成为当局最高层，要么自己去寻找。”
    这番话她说得颇为得意，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
    苏安不在意小屁孩的小动作，他怎么着也是个成年人，不会跟一个未成年较劲，遂继续循循善诱：“你为什么这么关心真相？”
    圣使理所当然：“我得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战。
    “总不能圣王指着谁说那是我们的仇敌，当局大肆宣扬他们的恶行，我就傻乎乎地冲上去跟他不死不休吧？
    “当局虽然给了我圣使的身份，但那不是谁的恩赐，而是因为我有实力，所以我可不会做谁的提线木偶，更不会被人耍得团团转！”
    说到最后，圣使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她这话说得很平常，却听得苏安一阵沉思。
    燕国的超凡者也好，别国的超凡者也罢，不都是在当局的控制下一生与妖族血战不休吗？
    只不过当局的手段远不是圣使所说的什么思想控制意识引导，更厉害的利用现实利益来驱使。
    社会超凡者想要获得进身之阶，想要发展宗门力量，想要获得更多财富更高地位，就必须不断出任务，不断跟妖族拼得头破血流。
    这倒不是单纯指摘人类当局有多邪恶，毕竟妖族也是这么做的。
    一丘之貉罢了。
    苏安心情有些低落。
    他也好圣使也罢，现在是知道了历史真相，但那又如何呢？他们能摆脱桎梏，跳出棋盘，跳出双方当局制定的游戏规则吗？
    圣使的身份还要不要，安夏宗还要不要？所有的东西都不要，圣使会不会被妖族追杀，苏安又能去哪里获得保全自己的强大力量？
    “黑，真他妈黑！”苏安仿佛置身于宇宙深处，目之所及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想到黑暗深渊，苏安不禁回忆起李长安与姬宁歌。
    这两位实力强大的天之骄子，明明是敌对阵营却能一起探讨未来与大道，为文明重新踏足宇宙而努力，那是多么广阔的胸怀啊！
    可惜......
    苏安脑中灵光一闪，盯着莉莉认真发问：“你知不知道李长安与姬宁歌？”
    “你居然知道李圣王与姬宁歌？”莉莉意外地瞪大双眼。这两个人的信息保密等级非常高，她是圣使，能了解到的东西都极为有限。
    “你果然知道，快跟我说说。”苏安很好奇。
    圣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抱起双臂故作冷淡：“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怎么样你才能告诉我？”苏安问。
    圣使认真想了想：“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苏安觉得莫名其妙，“我求你了。”
    这种事他毫无心理负担。
    圣使呆了呆，大大的眼睛里是大大的迷茫。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还有没有一点原则了？”圣使跺脚。
    苏安一脸严肃：“你有原则？”
    “我当然有！”圣使大声回应。
    苏安松了口气：“你既然有原则，那就得说话算数，我已经求你的了，你得把你知道的东西都告诉我。”
    圣使俏脸白了白，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连肩膀都有些发抖，也不知是给气的，还是觉得自己被耍了。
    好在圣使是个言出必行的有原则的人，她虽然觉得苏安这种行为非常可恶，但她不想抵赖，只能气鼓鼓地道：
    “李圣王是前代圣王，也是千年以降最惊才绝艳的修士，北境高层一致认定，倘若李圣王愿意领兵南下，灭燕国、中山国只在反掌之间，就算是齐国、赵国也不能挡。”
    苏安顿生高山仰止之情：“他这么厉害？”
    圣使对苏安怀疑前代圣王实力的行为非常不满，敲着石台加重语气：
    “当然厉害，是你根本不能理解的那种厉害！很多人都说，李圣王有望成为此界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修士！燕国、齐国那些超凡者完全不够他打的。”
    苏安倒吸一口凉气：“那他后来为什么没南下？”
    圣使唉声叹气，小脸爬满忧伤与怅然：“因为姬宁歌啊。”
    “敌对阵营的姬宁歌？”苏安追问。
    圣使继续叹息：“二十年前，有两朵乌云笼罩在夏商大陆所有超凡存在的头上，一朵是李圣王，另一朵就是姬宁歌。
    “他俩的实力远超同时代的修士，单打独斗之下，没有人能伤到他们一根汗毛。
    “可惜的是，李圣王是精灵圣王，而姬宁歌是人类大帝，他们天然对立。”
    苏安兴致大增，他在梦魇中就听李长安评价过姬宁歌有大帝之姿，现在信息对上了，姬宁歌果然成为了人类大帝：“后来呢？”
    圣使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双手托着脸颊，眼中满是哀怨与怀念：“后来他们都死了啊。”
    苏安心里咯噔一声：“你不是说他们天下无敌吗？谁能杀死他们？”
    李长安跟姬宁歌的关系明明很好，而且对大道与未来都有执着追求，难不成这样的天之骄子，最终没躲过反目成仇的命运？
    圣使道：“能杀李长安的只有姬宁歌，能杀姬宁歌的只有李长安，所以他们同归于尽了。”
    苏安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圣使见他一副被惊呆了的样子，眸中掠过一抹恶作剧得逞的狡黠之色，很是欣赏了一会儿他的嗔目结舌，渐渐心满意足。
    “小屁孩，你不诚实，老实说你是不是在骗我？”苏安及时察觉到圣使的异常神态。
    圣使半点儿也不慌张，大义凛然地道：“我可是堂堂圣使，很有原则的，从不说谎，说出来的都是事实。”
    苏安信她才有鬼了，盯着她一动不动。
    圣使目不斜视地补充：“不过呢，你要是跟本圣使一样聪明，就该知道那是别人嘴里的事实，简单说，就是当局告诉我的事实。
    “至于我自己认定的真相，那肯定跟这样的说法有区别的。
    “传闻啊，只是传闻，李圣王与姬宁歌犯了众怒，精灵当局与妖邪各国尽起高手强者，以百人之力联合围杀了他俩。”
    苏安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这小屁孩一本正经坚信的真相，居然是捕风捉影的传闻，偏偏她还说得这么直白：
    “他俩为何犯了众怒？”
    圣使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我也不知道。
    “不过据大祭祀听到的传闻，是说他俩居然想消弭精灵与妖邪之间的裂痕，把历史真相公布出来，让精灵与妖邪化干戈为玉帛，共同为这颗星球的文明未来奋斗，让大家集中力量重回宇宙时代。”
    苏安怔了怔：“这不是很好吗？”
    圣使无奈地看向他，一副“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的模样：
    “有什么好的？这既触犯了精灵当局的底线，也违背了妖邪当局的利益，更是在说两族两千年的血战与牺牲只是个笑话，正邪都不分了，英雄与败类都不辨了，谁能接受？”
    苏安心中五味杂陈：“所以说，精灵与人类这对厮杀了两千年的仇敌，因为两个想要弥合两族裂痕的人物，第一次暂时放下彼此间的间隙，真正展开了亲密合作，结果却是把这两个杀了？”
    圣使点头如蒜：“准确地说，是时隔两千年后的第一次合作。”
    苏安感慨万千：“真是荒唐！”
    圣使板着脸，像个看破红尘的老智者：“这世上的事，正是因为格外荒唐，才显得无比真实。”
    苏安喟然长叹。
    他很为李长安与姬宁歌不值。
    这两人图什么呢？一个精灵圣王，一个人类大帝，本来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偏偏追求了最不该追求的东西，结果在荒唐的境遇中身死道陨，什么都没留下。
    然而，即便是苏安，也不能说李长安与姬宁歌的行为完全是无用功，因为他俩的确是让精灵与人类，在时隔两千年后第一次展开了合作，无论是因为什么，但合作的确发生过。
    有跟没有是质的区别。
    如果他俩后继有人，谁又能保证精灵与人类就不会有第三次合作？如果未来是值得奋斗的，光明是可以追求的，或许在某个时刻，精灵与人类真能彻底联合起来。
    毕竟嘛，精灵就是人类，人类就是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