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我只是在想,‘众生皆苦’这句话,到底是真的啊,就连少君侯这样,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的人,也会有烦恼。”乐知许叹道,“想想他也是不容易。”

    “您这是在心疼少君侯?”昭然撇撇嘴,“您是忘了他罚我们的时候了吧?”

    “唉,都花他不少钱了,罚就罚呗。”乐知许满不在乎,“反正最后这三个月,我就尽量尽一个妻子的本分,学乖一点,让他在府内的日子身心舒畅,缘分一场,咱们好聚好散嘛。”

    昭然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尽妻子的本分,夫人,您不会是...”

    “是你个头啊!”乐知许在凑过来的头上敲了一记,“话本看太多,果然容易学坏。”

    秦睿却笑不出来,“夫人,那之后...您有什么打算?回庐陵么?”

    “庐陵。”乐知许托腮,她每次试着回想身在庐陵的日子时,记忆都只是模糊一片,就连她那双父母的面庞,都像是在梦里一般,始终不得见。

    想来也是关系不太好吧,不然怎么印象中,从未收到过来自庐陵的信呢。

    “就不回了吧,我在这住惯了。”

    “表嫂,你在么?”门外忽然传来王楚容的声音。

    乐知许先是一怔,随后应道:“在,秦睿,去开门。”

    见王楚容独自进门,乐知许将头发绾起,仰脸笑道:“坐。”

    王楚容在蒲团上坐下来,却不开口,只是瞥向一旁立着的秦睿。

    乐知许瞬间领会,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是。”

    直到秦、昭二人出了门,门又重新关好,王楚容这才开口道:“我来,是跟表嫂道歉的。”

    “哦?”

    “表兄回来那日,我是故意让你饮醉的。”

    “就这事儿?”乐知许轻笑,“我知道。”

    “你知道?”王楚容暗暗捏紧拳头,“你知道为什么还...”

    “你喜欢他吧?”

    王楚容咬住嘴唇,用力点点头。

    “那就把力气花在他身上。”乐知许似笑非笑,“我不是你的敌人。”

    王楚容一愣。

    “相信你比我,要早先知道五年之期的事,不然也不会掐着这个时间到宿陵邑来。”乐知许边在妆奁里翻找,边道,“能让你一个女娘独自到这来,说明你家里是支持的,甚至我那位君姑也是接受你的,我说得没错吧?”

    王楚容面色变了又变。

    “那按我的理解,只要少君侯点头,你们的事就算成了。”乐知许终于找到一支银簪,对着铜镜簪在头上。

    “既然如此,你有什么招数,就赶紧对着他使,是循序渐进慢慢感化啊,还是简单粗暴直接爬上他的床都好,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我跟你不同,我还有生计大事要考虑,以后我要靠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没工夫跟你跟斗鸡似的,啄来啄去。”

    “你——”

    毕竟是名门闺秀,听到“爬上他的床”的时候,王楚容还是面上一红,羞愤起身。

    乐知许挠挠鼻子,“你别介意哈,我这人说话就是口无遮拦的,但我把你当朋友,你却那么设计我,我也没什么必要再费心斟酌言辞了,你说是吧?”

    “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王楚容自觉挂不住脸,转身要走。

    “看在你来道歉的份儿上,我奉劝你一句吧。”她仰脸道,“不管是对朋友,还是对男人,还是真诚点吧,不然,你什么都得不到。”

    *

    时彧被气得不轻。

    五日一次的上朝,皇帝不但醉眼惺忪,哈欠连天,甚至在老臣禀政事的时候,拄着下巴睡着了。

    文武百官的表情也很精彩,有叹气摇头的,有麻木不仁的,也有像他这样义愤填膺的。

    匆匆散了朝,时彧站在殿前,回首望着雕楹玉磶,绣栭云楣,长叹了口气。

    程观见状凑过来,“风骨楼,去不去?”

    风骨楼是宿陵邑第一大酒楼,是丰禾街上最气派的存在。

    见时彧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程观打马来到车窗前,调侃道:“怎么着,被咱们陛下气着了?你也真是,他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时彧不吭声。

    “要我说啊,你费尽心思给他找什么经筵讲官,那也都是白扯,他天天灌黄汤,那脑子里...”

    “程远瞻!”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到了风骨楼,小二一脸歉意道:“对不住二位客官,三楼包厢已经满了,坐二楼行不行?临窗,也能看到街上风景。”

    “嘁!这街上都是人,有什么好看的。”程观不耐烦摆手,“哪都行,快点带路吧。”

    两个人在桌边坐下,程观随便点了几道风骨楼的招牌菜,一转头,无意间瞥见街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

    “哎,你看,那不是时夫人吗?”隔壁桌有女子惊呼。

    “我看看,”另一个声音似乎也探头去看,“真的是她哎。”

    闻言,时彧也不动声色从楼上看下去。

    今日她穿了妃色的深衣,头发还是随手绾的,步态慵懒,摇曳生姿,所到之处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我跟你讲,那日我去周氏成衣铺,正巧遇到她,她脸上皮肤真的好得不像话!”先前的女声煞有其事道,“我不过就是夸了她的簪子好看,便惹得那个什么,斡官长夫人,对她一顿冷嘲热讽,说什么美貌的女子不详,说她是弃妇,时夫人都躲到店外去了,那肥婆还是不肯罢休。”

    “这么过分啊?”

    “可不是,还说她会被休掉,到时候没脸回娘家,只能投身青楼...”

    砰!拍案声起。

    两名交谈的女子也被吓了一跳,惊愕转身。

    程观一惊,转眼看向时彧,果然,面色已经阴沉得不像话了。

    “让斡官长朱泗滚来见我!”说罢,拂袖而去。

    “得。”程观翻出饭钱丢在桌上,“朱泗这回算是闯祸喽!”

    两名女子似乎明白什么,“他不会就是...”

    程观点头,“对,他就是。”

    流光刚倚在树上休息一会儿,转脸便见主子气冲冲从酒楼里出来。

    “少主公...”

    时彧冷脸道:“去,把少夫人喊过来!”转身便上了车。

    扶桑不明所以,扭头看了看程观,程观则耸耸肩,“这回可不是我惹的。”

    没多一会儿,乐知许跟着流光回来,脸上满是疑惑。

    时彧在车上喊:“上车!”

    乐知许懵懵的,“怎么了这是?我东西还没买完...”

    程观忙给她作手势,又瞪眼又掐腰,那叫一个活灵活现。

    她点点头,示意明白了,忙提裙上车。

    还没等她坐稳,时彧冷声喊道:“回言心居!”

    “是!”

    马车摇晃启程,乐知许把自己从早晨起床,一直到刚才,所做的所有事,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咋了这是?

    难道王楚容跟他告状了?

    “少君侯...”

    “你知道我当的是什么官吗?”时彧没头没脑问道。

    “啊?”

    “啊什么啊?”

    乐知许被这没头没脑的怒气怼得晕头转向,“吃枪药了你,我当然知道,大司马嘛。”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彧剑眉一立,“你可懂这句话的意思?”

    “是是是,你最厉害!行了吧?”乐知许竖了竖大拇指。

    “那你就任凭别家官眷夫人对你冷嘲热讽?你把我的脸面置于何地?”

    “哈?”乐知许听得云里雾里,“不是,你等会儿,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你平时伶牙俐齿的,怎么一动真格的...”

    “时云起,你别太过分啊!”

    时彧一怔。

    就连马车外面的流光和扶桑都惊呆了。

    少夫人平日里看着弱柳扶风的模样,气急了直呼少主公大名哎!

    流光往车跟前又凑了凑,竖起耳朵去听。

    “官眷夫人,你说的是斡官长夫人吧,这什么破官啊,说起来这么别嘴!”乐知许忍不住吐槽道,“先不说我把她怼得说不出来话来,整件事,你知道了,需要找来算账的对象,也应该是她不是我吧?”

    “你觉得我现在是在找你算账吗?”

    “那不然呢?”她越说越气,“你跟我喊什么呀?人家逛街逛得好好的,一下把人喊来,一下又上车回家,我怎么了我...被那肥婆讽刺完,还得被你说一通,我冤不冤呐!”

    她有个毛病,越激动语速越快,话越密。

    时彧则闷着不出声。

    流光后退两步来到扶桑身侧,憋笑道:“少主公说不过少夫人...”

    随后又看向后面跟着的秦睿和昭然,她们俩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流光!”时彧喝道。

    流光一缩脖,灰溜溜回到原位。

    “你别光顾着说别人!”乐知许也嚷,“让我下车!”

    时彧唬着脸,“不准!”

    “你——哼!”她索性抱臂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一直到回府,她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时彧先一步下了车,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扶她,谁知她理都没理,自顾自下了车,扭头便进了门。

    他想起程观的话:“你这人哪都好,就是这张嘴……”

    平日里快意恩仇,怼天怼地毫不留情,心里也从不觉得有什么,可今日看她这样,心里却莫名升起一丝愧疚。

    他长吐了一口气,快走几步追上她,“我不是要找你算账。”

    她脚下丝毫不停。

    他只好去拉她手臂,“你等一下,听我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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