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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往日华丽的大殿,而今只剩白帘垂挂,先皇驾崩,太后一众势力谋反,现如今别说皇宫,只怕整个南萧的祭礼都不曾断过。

    今日大雪,外面疾风寒冷,犹如刀锋般的风响一阵又一阵的刺痛沈宸烟的耳。

    所有旧部来使都未归来,西越宝册放置于大殿之上,现下只要各部落合并,西越就算彻底大仇得报。

    大殿之上再无旁人,按照规矩,早已屏退众人,她独自一人跪在碑林前四日,不食半粒米。

    挺直的身后,是万分的孤寂。

    双亲之死、灭城之恨、复国之责,似乎每一样都将她这一生压的喘不上气。

    无人知晓她心里一切的痛苦,她这样沉默的跪拜着,早已分不清是悲伤还是庆幸,这一世,她似乎成功为西越报了仇,但也将不少旧部的性命搭进这深渊之中,她似乎站在了一直想要的顶端,但身后却空无一人。

    她到底想要什么,谁也不知道。

    直至夜半宫中再生动荡,殿门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推开。

    脚步声由远至近,步步连同着她的心跳声,直到停在她的身前,她的心脏也骤然一惊。

    沈宸烟缓缓抬起头,视线虚定在来者身上。

    “是你啊。”

    沈宸烟了然,虽面色苍白,声音却不减力度。

    陆肖衡看着她的样子,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微微一笑,如同往日般伫立在她的面前,连垂头都不愿的隐忍道:

    “左相已死,西越大仇得报,为何还要让南萧整国陪.葬。”

    沈宸烟合目又睁开,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他一人的贱命,怎配祭.奠我西越万千生命。”

    陆肖衡听闻,弯腰拉起沈宸烟的衣领,忍不住厉声呵责:

    “你有理,南萧子民何辜!”

    “当年西越之强,愿与南萧联邦,可南萧子民到我西越后又做了些什么!”

    沈宸烟起身,笑的又疯又狂,眼里积满的泪水顺势流下,“他寻药引之时,是谁收留了原本在南萧的子民?可当西越有难时,那些受恩之人又做了什么!他们带走西越尽数资源,只为重新效忠那个杀.人如麻的皇帝,西越城灭之时,我西越子民又何辜!”

    陆肖衡一怔,他不是不知详情,他只是想不到当年那个机灵好动的女子,竟会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贪心不足,仇恨日益将她吞噬。

    抖动的双手藏匿于长袖之下,颤声:“你们西越之人,难得一心。”

    一声长叹过后,陆肖衡单手负背,神情冰冷。

    “既如此不知悔改,那便如此吧。”陆肖衡决断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殿外布满的士兵听令处置。

    “噗嗤……”

    宫殿外响起一阵阵重物落.地声,沈宸烟何等了解陆肖衡,四目相对之时,所有不好的情景在脑海中闪过。

    一瞬间,沈宸烟只觉得嗓子发干,一时难以发出声音。

    腿脚麻木的往前跌走着,四周的一切都在眼前不停晃动着,犹如踏进地狱般的漆黑、寒冷。

    这皇城外灯火强盛,阵阵厮杀声传进她的耳朵里,直至熟悉的部落衣裳出现,她强撑着的肩终于毫无征兆的沉了下去,她咬紧着牙关,一步步顺着石阶向下走去,直到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将士从她面前直直躺下去……

    在所有缓慢迟钝的感知中,西越那段记忆同眼前一切重合,只因那狰狞的面孔不是别人,是她一直在寻找的旧部来使,她抖动的唇开始裂开一道道细小的口,铁锈的生味在口中蔓延,感知在金戈碰撞之间逐渐恢复,晃动的火光投映在她的脸上。

    “交出宝册宝印,哀家会念及往日情分饶你一命。”太后坐在轿子上,抬手间士兵停手。

    沈宸烟满眼血丝看过去,她的身后是无数站得笔直的南萧士兵,身前是无数躺在地上的西越旧部,对比之下,倒更衬得她大梦一场终是空。

    “屠.戮之仇,即已得报,我的退路有与无,无甚区别。”她语气如常平静,除了脸上未干的泪痕,没有一处会令人联想到她曾也是位惜命的女子。

    那年西越城破,母亲强撑着一口气将她交给刚痛失双生亲子的陆夫人带回吴兴娘家,而早已成为南萧太后的陆家嫡女在得知此事后又以奸臣当政,既有共同仇敌何不联手为由,竟生生哄了她十多年。

    她千算万算,从未将疑心放在过太后身上,直到来使报太后异心,她方明白,天下从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处。

    可笑啊……当真是可笑……

    而此时的太后,望着沈宸烟那双与阿姊相同的琥珀色眸子,心里渐渐有了动摇之意,轻声道:“哀家……不想杀你。”

    一股可笑的悲哀从心底里蔓延。

    她这样活着,与死有什么两样,她早就死过不止一次了,她累了,无论过程会令后人怎样弃之,但目的即以达到,又有何不快。

    是啊,她累了,累到连笑声都微弱了许多。

    六岁之前,她是养尊处优的一国公主,每日游玩享乐,即使要求上书房、学习礼仪、女工,但到底还是浪漫之童。

    六岁生辰,西越城破,一瞬间都城遭到敌军洗劫。

    然,虽辗转至吴兴,得祖家与太后照拂,顶替了陆家小女儿的身份生活,但她似乎从没有为自己活过一日。

    后,虽认识了皇子萧景祯,但也是步步算计才入主东宫,最终成为皇后执掌凤印,联合外臣参与朝政,引得众怒。

    她早已无处可去了,在西越城破之时、在争夺权利之时或是在所爱之人离去时,她的后方从未有过人。

    或许有过?却转瞬即逝。

    那年皇宫庆典,众皇子起兵谋反,是他将礼乐时所用的面具给自己戴上,这才能逃出京城留下一命。

    众人也未曾想到,面具之下,从不是那清正廉洁的楼氏子,而是被一众大臣上书的祸水沈宸烟。

    井中绳、雪中炭、暗室灯、绝渡舟。

    她曾也是拥有过偏心的人。

    沈宸烟呆了片刻,暗叹一声:

    这出不去的宫墙,忘不掉的仇恨,注定将她困住。

    她开始停止挣扎,如行.尸.走.肉般转身往大殿去,她不再垂死挣扎,而是抬起手,将身上千斤重的礼袍和头饰一件件褪下,只留下一只不知何人所送的素簪握在手中。

    重回大殿之上,她不再去看陆肖衡,只将宝印宝册毫无留恋的丢在火盆里,浓烟升起,视线模糊之际,陆肖衡只觉脸上一阵温热。

    “请求,留西越旧部活路,我愿一死。”

    这些年,太多人因她而死,太多无辜的性命折在她的手里。

    一世的苦心经营,一世的不择手段,临了了,不过也就是一块没了生气的肉。

    这一世,算对不住了。

    宫门幽闭,冷风将新落下的白雪吹进殿中,地上的女子映着雪光,容貌更显艳丽,鲜血将她半边里衣浸透,仿佛那布满在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蔓延无际。

    好沉重的一场梦,梦里她以复仇之名,令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她这样的坏人,实在该死。

    但若能重来一次,她定小心为营,不会再伤及无辜。

    取得仇人首级,她便返回故土,为自己活完下半辈子。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

    窒息感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周围的一切都在将她往下拉住,她想要睁开眼,但湖水太冷,只叫她越渐乏力。

    这是死亡的感觉吗?

    可明明她是用簪子刺向的自己,又怎会有被水包裹住的感觉,难道是被沉.塘了?可她只是想要报仇,其他多余的男女之情她从未过多理会过,也不至于此。

    她费力的想要解除禁锢,直到水蛇尖利的牙齿将她的小腿咬破,这才清晰的感受到痛感。

    她开始拼命的往上游,直到出了水面,勉强睁开眼。

    是雨水……是泥土味……还有树枝被刮动的声响……

    她不可置信的胡乱抹了把脸,腿上的痛感蔓延,来不及多想便开始拼命的往岸边游。

    她掀开裤脚,庆幸水蛇无毒,不然早在湖里就毒发身亡了。

    “还真是……开了一场天大的玩笑……”沈宸烟不可置信的看着四周的山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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