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稀薄的空气被长长地吸入肺中,在这一处悬崖的边上站着一个裹着长袍的身影。
她伸长双手,将自己的指尖沐浴在毒辣的太阳光线之中,口中还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似乎是心情颇好的样子。
白色的长袍和纱巾包裹着身躯,只留下玉石一般的手指和形状姣好的下巴,
那从纱巾下旁逸斜出的丝丝缕缕的长发,昭示着这人或许是一个女性。
神乐霖注视着远方的高原风光,她微微翘起嘴角,
在她的身后是一座荒废的半坍塌的寺庙,寺顶脱落坍塌,坠着飘飘彩旗的经幡也只剩下独木一支了。
那就是她今晚要落宿的地方,大概可以看到很明亮的星空吧……
神乐霖收回手,轻轻握了握自己被阳光晒到发烫的指头,不像是人类的温度,倒更像是被晒烫的石头一般。
眼看着太阳逐渐西斜,裹着长袍的少女转身向身后的寺庙走去。
这趟旅途为了甩掉那些监/视她的人,老师派来的,或者父亲派来的,她已经花了很多精力了。
走进寺庙中,就和坍塌的外观一样,庙内也已经陈设尽毁了。
到处都是灰尘和塌落的石块,佛像的金身已经尽数剥落,四周的壁画也全掩在灰尘之中了。
大堂之内,胡乱地摆着众多的石质的木制的破损的雕像,多的让人怀疑这地方是不是个残次品收容中心一样。
神乐霖将那些木制的雕像推倒,让它们那些浸了香油的眼睛面朝大地,就这样给自己搭了一张小床出来。
将身上的长袍脱下,连带着裹脸的纱巾,平铺上去。
少女躺在这张不怎么舒服的床上,开始静静地仰望,从寺顶大开的天窗可以看到只有高原上才有的明亮又清晰的星空。
是和日本全然不同的一片星空,更加的广阔,也更加的自由。
神乐霖不由得有些失神,不知道他会不会来赴约呢……
她想要做的事情仅凭她一个人的话,怎么看都很是幸苦啊……
“那就请不知道是什么的神明大人祝福我吧……让我得偿所愿吧。”少女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向这座毁坏的寺庙中不知道是供奉的什么神明来祈祷。
祈祷完毕,少女放下手垫在脑后开始数起天上的星星,似乎又已经把刚才的事情全部抛诸脑后了。
“两千零三十二……”
“两千零三十三……”
孤寂的落灰之地,不知道多少个寂寞的夜晚中只有残破的雕像彼此相望的圣洁之地,在今夜长久地回荡着少女低低的计数声。
也只在今夜……
不知道多少次因为数错又从头开始,总之在神乐霖觉得似乎都快要天亮的时候。
沉寂的寺庙之内终于出现了,除她之外的其他活物的声音,正从她头顶所对的地方传出来。
于是她默默翻身,把脸靠在叠起的手臂上,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地面。
咕嘟……
坚硬的地面突然有一处如同水面一样往四周荡起波纹,神乐霖兴味地盯着那处一动也不动。
一团黑影缓慢而惊悚地从那处地下慢慢浮上来,就像是人从地上长出来了一样。
在头顶的星光照耀下,勉强分辨地出那是一个裹着红袍的人影,他默默地出现,盘坐在地上。
“真是别致的出场方式。”神乐霖赞叹道,“晚上好,外公。”
她亲切地打招呼。
那红袍人影缓缓抬头,正对上面前趴着的少女的脸,和她比星子还要明亮的眼睛。
那是一张满是皱纹的老人的脸,那红袍老者的眼睛阴沉而浑浊,他静静盯了少女一会儿,开口道:
“你那个绿眼睛的朋友留下的东西里说你想和我谈一笔交易。”
名为赤达摩的老者开门见山。
“是啊。”神乐霖轻松地回应道,“我还害怕您不肯来呢。”
赤达摩没有回应,神乐霖自顾自地往下说。
“约长辈在这种地方见面实在是很失礼,但是我身边实在是太多的眼睛了,只能出此下策了。”
一个月前
“甚尔堂哥,帮我一个忙呗。”神乐霖一边吃着薯片一边对身边正在看赛马比赛转播的绿眼睛男人说道。
“不干。”伏黑甚尔头都没抬,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别这样嘛,有很丰厚的报酬的。”神乐霖笑笑,也不生气,“这件事只有甚尔哥你能做啦。”
没等伏黑甚尔反应,神乐霖就掏出了一个木制的小盒子和一张信用卡。
“密灵教的教主赤达摩一个星期后会在万佛窟的地下黑市现身,请甚尔堂哥帮我转交这个给他吧。”
“密灵教?”伏黑甚尔皱起眉头,“那个咒具走私团伙?”
“嗯呢。”神乐霖点点头。
“就当是你去收集咒具吧。”神乐霖把信用卡放在伏黑甚尔面前,“你不是说想要新的咒具了吗,东南亚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伏黑甚尔看着那张信用卡十分心动,但由于深知面前这个人的尿性,他迟迟没有动作,怀疑地看向少女。
“这你就别管了,”神乐霖淡定地回答,“总之甚尔你就当是去买咒具好了,钱我来出就是了。”
伏黑甚尔沉默了一会儿,撇撇嘴,收起来那张卡连同木制小盒子:
“行吧。”
……
“……一个月后我会到中国拜访您,不过到时候请您拒绝接见我……外孙霖。”
赤达摩缓缓念出一段内容,“理由呢?”
“因为白天的拜访是长辈的要求,这一次才是我自己的意愿。”神乐霖翘起嘴角微笑道。
赤达摩仍然用阴沉的眼神盯着面前看似一片明净的少女,没有说任何话。
“总之,我要和您见面,但是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见面了,就是这么回事。”神乐霖见老者一直不说话,只好无奈又飞快地解释道。
“你父亲又想要什么?”赤达摩面上显出厌恶,“他已经带走了我的女儿还不满足吗……”
“啊,这件事倒是跟爸爸和妈妈没有关系哦。”神乐霖完全不在意面前老者的怒意,她解释道,
“是我的另一个长辈,密灵教世代从事咒具走私,我的那位前辈想要托我问问您有没有特级咒具【狱门疆】的消息罢了。”
“【狱门疆】,源信和尚死后肉身所化的咒具。”
“嗯。”神乐霖点点头,“不过您不用在意,就当作不知道这回事情吧。”
神乐霖不甚在意地说。
“哦?”赤达摩眼里终于闪过一丝精光,“那你究竟想要我帮你什么呢?小瑶的女儿……”
神乐霖伸出双手,抓住赤达摩交握在身前的手,就像是握住了一截枯死的树枝一样。
她脸上笑意明净,眼神温和沉静。
似乎是期待一般,注视着老人如古井一般的眼睛。
“请您帮帮我,杀掉妈妈吧。”
少女的声音明快清越,如此惊涛骇浪一般的言语直白地吐露出来,可是说话的人和倾听的对象却都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
赤达摩意味深长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名为霖的,他赤达摩的外孙女,在说出了那样的话后居然仍然翘着嘴角微笑地看着他。
赤达摩眼里闪过一丝暗光:
“你在说什么,瑶可是我的女儿……”他意味不明地开口说道。
神乐霖面色不变:
“是啊,我知道。”她眼里闪过不知名的光亮,“瑶也还是我的妈妈呢……”
“那你还提这样的要求,不怕我杀了你吗?”赤达摩的声音变得阴鸷。
“哈哈……”神乐霖仰头笑笑,“因为妈妈是怪物啊,而且您明明也深深地憎恨着她吧。”
红袍的老者沉默了,一言不发。
“我看您的眼睛就知道了。”神乐霖轻轻地补充道,她的声音像是春天飞舞的花瓣一样。
“虽然一直猜测您也和我一样憎恨着妈妈,不过直到看到您才真正的确定啊。”神乐霖叹口气感叹道。
“……如果我和你想的不一样呢?”赤达摩良久开口,神情莫测地盯着面前神色轻松的少女。
“那我还有其他的说辞嘛。”神乐霖不在意地随口说,“反正就外界所知道的情况,妈妈那种样子,杀了她说不定才是解脱呢……”
神乐霖说道这里表情一变,她眼里闪过恶意的光彩,脸上似笑非笑:
“不过也只有我们这些真正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妈妈的真面目,不是吗?”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神乐霖握紧老人枯瘦的双手。
“而且,我还有一个计划。”她慢悠悠地开口,“您一定会感兴趣的……”
赤达摩闻言缓缓抬头,神乐霖借力拉住那老者的双手,一下凑近到他身前,贴近老者的面颊。
“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听我说一说,外公……”
少女粉唇微张,在嘴角形成一个奇妙的笑窝,她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她的脸上登时间便被野望的热度侵蚀,深黑的眼也焕起令人目眩的光彩……
“……真是个惊世骇俗的梦想……”听完神乐霖的构想,赤达摩眼里闪过微芒。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做不成呢……”老者声音冷沉,一时间不知道他到底是赞成还是反对。
“的确是有做不成的可能……”神乐霖微笑道,她抬头从天窗的缝隙里遥望头顶的那片星空,脸上升起一种梦幻的天真和坚定。
“不过……”
“直到现在……”
“您还活着……我也还活着……”
“不是吗?”
赤达摩眯起眼睛定定地望着少女那张脸。
“你的确是小瑶的孩子……”
“我一时间都不知道您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了……”神乐霖无奈地说,似乎是在撒娇一般。
但是赤达摩没有回话,他抽回了自己的手,身形开始像水一样扭曲地化开。
神乐霖静静地注视着老者的身躯,就像是他到来之时一样,逐渐就要消弭在眼前。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交给你那位朋友了……”
话音轻轻落下,眼前已经没有了老者的踪影,静默的星空和沉默的雕像之间,又只剩下少女孤独一人。
“真是太感谢您了,外公……”神乐霖脸上露出灿笑。
她的声音回荡在这除她以外空无一人的破庙里,
就好像掺进了灰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