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东京的郊外在细密的雨帘外显得模糊又迷蒙。
神乐霖撑着伞站在石阶下，一望无际的绿色被雨水晕染，顺着被沾湿的青石台阶向上延展，经过那些被掩映在浓密树冠下的飞檐……
好像要一直往上，侵蚀掉整片天空一样。
她喜欢下雨……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雨水和泥土的味道，因为是春雨，少了夏天的那抹浮躁，独属于春雨的清爽气息，是只有这个季节才能享受到的美妙的雨天。
神乐霖顺着台阶开始往上走，东京高专，要开始工作了……
“喂！”一道声音叫住了正在半山腰的神乐霖，是从石阶另一侧的树丛中传来的。
神乐霖站住了脚步，向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在雨帘之中望见不远处的树冠之间，显露出的黑色衣角。
“那个什么，神乐，过来一下。”少年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强硬。
神乐霖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在树下站定。
她轻轻倾斜雨伞，抬头望着树上的少年。
白发的少年蹲在树枝上，他的黑色制服完美融进了那些仿佛因为雨水而融化的树冠之中，青与黑完成了一副极为清冷幽静的构图。
雨水没有落到少年的身上，而是在他周身形成极为空虚梦幻的光晕，那极致的蓝与白，似乎也在模糊的雨帘和光晕之中带上了，
相隔异世一般的柔软和不真实……
像是永远下着雨的冰冷清虚的世界中一抹温吞的太阳……
神乐霖眼光微闪，她低下眼睫，复又重新抬眼，对着那个略显空白的少年微微一笑。
“早上好，五条大人。”
“早上好。”五条悟略显敷衍地回应。
“您在这里做什么？”神乐霖平静地问。
“等你吧。”五条悟不那么确定地说，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大清早还在下雨的时候就跑到这里，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在等谁，可是看到那个撑着伞的少女，还是下意识地叫住了人。
想到这里五条悟继续在树冠中居高临下地望着神乐霖，
他看到，因为一直仰着头注视他的原因，少女的伞倾在身后，密雨斜斜地打湿了她的脸颊和睫毛。
她用那样专注和平静的眼神看着他，就像是那些被打湿的树木和草叶一样，好像要融化在这场春天的清晨小雨里。
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五条悟一个人，她则是和整个世界一起，只凝视着那个名为五条悟的存在……
“我真荣幸……”
神乐霖清越的声音里带上笑意，那双注视着五条悟的眼睛里也毫不掩饰流露出喜悦的神情，在蒸腾的水雾间闪烁着细碎的清光。
五条悟有一瞬间感到一种古怪的心情从胃里升起来，让他迷茫地感到惊讶，于是他伸手捂了捂肚子。
与之同时升起的还有一丝莫名的惊慌，于是他下意识地问：“我听硝子说你昨天没有来……”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顿感懊恼地闭紧了嘴。
他在问什么啊……跟他有什么关系……
神乐霖轻轻地笑了一下，似乎是很高兴：“我昨天回家了，所以没有来，一直在外浪荡的父亲终于回家了一趟什么的……”
“……哦。”五条悟干巴巴地回答，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
神乐霖也沉默地盯着他，也没有要告别的意思。
最终还是神乐霖打破了这一处的沉默。
“……你要吗？”少女举起另一只手，伸向树上的五条悟，五条悟这时才注意到她手上还一直拿着的东西。
一个……额……
“竹蜻蜓？”五条悟疑惑地开口。
“嗯，在路上买的。”神乐霖神色平淡，“觉得跟春季的雨天很相配。”
“蜻蜓是夏天的吧……”五条悟不明所以。
“嗯，你要吗？”神乐霖不甚在意地继续问。
“……我要这个干什么？”五条悟反问。
“也是。”神乐霖作势要收回手，她脸上并没有什么失落的神色，似乎被拒绝了也没什么一样。
莫名的，五条悟有点不爽，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捞走了少女还未收回的手中，一只制作粗糙的竹蜻蜓。
“……干嘛送我这个。”五条悟嘟囔。
“顺手吧……”神乐霖闻言略微思索了一下。
五条悟撇撇嘴：“那我没要，你等下是不是还要塞给别人。”
“可能吧。”神乐霖倒是很诚实，“因为一直拿着也很麻烦啊。”
“这是我收过最廉价的礼物。”五条悟毫不客气地说，一边粗暴地掰折蜻蜓两个竹制的翅膀。
“真对不起。”神乐霖一派淡然，半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等下次再送您更好的礼物吧。”
世界再次沉默下去，两个人在这雨幕的一角沉默地对望，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耳边响起。
“喂……你今天又要去天元那里吗。”半晌，五条悟首先耐不住寂寞开口问了。
“嗯，是吧，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神乐霖面无表情地回答。
“去了天元也不会见你。”五条悟收起竹蜻蜓，他敛了神情，那双蓝眼睛轻轻地扫过少女脸。
今天是雨天，难得的他没有戴墨镜，雨天的时候，朦胧的雨幕能有效地减少信息流入六眼，即使不带墨镜，也不会那么不舒服。
五条悟想着，他偶尔也想要更【真实】地看看这个世界啊，虽然【六眼】看到的世界才被普遍认为是更真实的世界。
“嗯，我知道。”
“我从家里知道了你母亲的事。”五条悟没甚感情地说，“说实话，你要是要真想见你母亲的话，为什么非要最近才开始来。”
年轻的五条悟毫不顾忌他人的感受，他只在意自己的疑惑，或许还有一份他自己也说不清的针对……
或许是因为检讨的事？不清楚……
总之，尖锐的话语毫不掩饰地从那张嘴里吐出来，连最温柔的雨水也无法软化其中的锋利。
神乐霖却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她缓缓转转眼珠，眼里突然透出一抹狡黠。
“嗯……你下来我就告诉你。”神乐霖突然对着树上的五条悟说道。
“啊？”五条悟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疑惑中夹杂着不爽，郁闷中又带着一丝惊奇。
“不下。”很快，他的表情就全被不爽取代了，“我又不是非要知道。”
神乐霖却好脾气地笑笑，她盯着五条不爽的脸蛋和眼睛，歪歪脑袋说：
“下来嘛，五条大人，一直开着无下限很累吧……”神乐霖转转伞，雨水打着转儿飞出去，“我给你打伞……”
“……”把甩过来的雨水全部挡飞的五条悟。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树上，雨好像开始越下越大了……
神乐霖一派天然地盯着五条悟，似乎正在等他的答复。
五条大猫猛地伸直双腿，一下跳到树下，站到少女对面，昏沉的春雷在远处轰隆隆响起来。
神乐霖竖起倾斜的伞身，盖住五条悟颀长的身躯和柔软的白发，下一秒，雨势骤然增大……
伞下只堪堪容下两人，这片圆形的天顶，一瞬间成了这倾覆的雨幕下的唯一一片净土。
“刚刚好，不是吗？”神乐霖对着眼前的少年微笑。
解除了无下限的五条悟，一瞬间感到晨雨的凉风穿堂而过，吹起少女的白色制服裙……
有点冷……
世界被伞檐落下的雨帘分割，两个人离得太近了。
五条悟能闻到潮湿的泥土，青草和雨水的气味，还有少女身上，应该是沐浴露的清浅的，不应该属于这个雨天的玫瑰香气……
这一片小小雨帘中的世界，所有的信息都争先恐后地涌进未经遮掩的【六眼】之中。
五条悟看到神乐霖睫毛上细密的雨珠，甚至连脸上的细密绒毛间的水珠也历历在目，那双较常人更加幽黑的眼睛似乎也氤氲着水汽……
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好像显得湿润冰凉，发丝也是湿润的……
他能感受到她周身萦绕着长时间站在雨中而沾染的清凉冰冷的气息……
五条悟不知怎么的感到头脑一阵发昏，一定是信息太多了，早知道还是应该把墨镜带上的……
“你不冷吗……”五条悟头脑一阵发昏，嘴里吐出自己觉得十分愚蠢的问题。
“……”懊恼ing
“其实还好，我喜欢雨天。”神乐霖伸出左手，示意五条悟也伸出手。
已经有些自暴自弃的五条悟顺从的也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
神乐霖将手掌轻轻覆在少年的掌心上，感到一阵温热，她轻轻握住五条悟的手掌。
那只手一碰到五条悟摊开的手掌，他便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凉，那只手就和他想象的一样湿润又冰冷，似乎已经被雨水和冷风浸透了。
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五条悟默默打了个寒颤。
“我其实没那么想见我妈妈。”神乐霖开口说道，神情平和，她很快松开了握住的手。
“她在我两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对她已经没有印象了。”神乐霖继续补充。
“那你干嘛要来。”五条悟也收回手，不解地问。
“对我来说这更像是工作吧。”神乐霖看了五条悟一眼，“一个方面是为了我爸爸，一方面是我自己的一点小心机……”
“我爸爸是个很难搞的人，他很爱妈妈，所以喜欢看到我这样子。”神乐霖意味不明地笑笑，“所以我只是在讨好他，另一方面就是天元大人了……”
神乐霖狡黠地笑笑：“我想让天元大人对我更愧疚，这样就可以维持一直以来高层对我的优待了……”
五条悟眨眨眼睛。
“因为我不喜欢上学，而且我也讨厌咒灵。”
“……你爸爸可真是个烂人。”五条悟良久意味不明地说。
“五条大人是想说，我也是个烂人吧。”神乐霖掩嘴笑笑。
“我可没有这么说……”五条悟拒不承认。
“总之我没有那么迫切想见到母亲，只要在那之前成为家主就可以自由出入薨星宫了。”神乐霖平静地说，“到时候去见母亲，然后跟她说我很感谢她，这样就够了。”
“……哦。”五条悟挠挠头。
“本来今天也不想来高专的，不过我喜欢在下雨天出门走走，干脆就过来了。”神乐霖感慨道，“杰君和硝子同学应该也起床了吧，五条大人带我去拜访他们一下吧。”
提起夏油杰，五条悟肉眼可见的脸黑了。
见鬼，他都忘了这事了，听神乐跟他鬼扯这么久，害他都把恩恩怨怨给忘了。
“喂，神乐。”五条悟突然不爽地叫了神乐霖的名字，“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害惨了……”
神乐霖有些惊讶地看着五条悟。
“你前天把杰拐出去约会，害的老子写了两万字的检讨。”五条悟咬牙切齿，“可恶，就因为你，本来要写两万字检讨的人是杰才对……”
五条悟越说越委屈，神乐霖都怀疑这位大少爷眼里是不是都有泪花了，或者是被溅进去的雨水。
“……啊，抱歉。”神乐霖慢慢地开口，“因为杰君是要逗我高兴才逃课的，所以我想着总不能因为我让他受罚，那样我会愧疚的。”
“那我呢！”五条悟大声抱怨，“结果害得我一个人写检讨！”
“那您检讨写完了吗？”神乐霖有些无语，脸上的笑容都开始变得敷衍起来。
“……写完了。”
“那就好了嘛。”神乐霖一派温柔。
“不好。”五条悟不依不饶，“你得补偿我！”
神乐霖无奈地叹口气，苦恼地遮住眼睛。
“那……我也拐您出去吗？”神乐霖放下手，犹豫地看着五条悟。
“就这么办！”五条悟眼睛一亮，“不可以告诉杰，然后夜蛾老师问起来，我就说是你拐我出去的，记得要让他不要罚我！”
神乐霖：“……”
“您不嫌弃今天天气不好的话……东京也在下雨。”神乐霖已经恢复了平静。
“快走快走！”五条悟兴高采烈把人拉走了。
两人一路兴致冲冲地来到高专下的公交站（兴致冲冲的只有五条），因为某个兴奋过头的dk，两个人都不幸地被淋湿了半边身子。
此时五条悟的白发正在湿哒哒地滴着雨水。
幸好她只是裙子湿了一半，神乐霖默默地想。
公家车冲破雨幕，来到他们跟前的汽车站，沿路溅起污脏的水花，神乐霖默默后退一步，站在五条悟的侧身后。
“快，上车！”仍然兴致冲冲的五条大少爷一把把人拽上了车。
水沿途滴在公交车的地板上，清晨的公交车上一个人都没有，大概是因为今天的雨确实下得很大吧。
神乐霖和五条悟并排坐在一起，五条悟大咧咧坐着，拿起手机开始查询。
“先去甜品店大吃一顿，这家店我想去很久了，然后去电玩城……”
五条悟一边兴致满满地说着话，沾湿的头发黏在他瓷白的脸颊两侧，神乐霖侧头安静地看了他一眼，洁白的睫毛沾着水珠，翕合间蓝色眼睛闪烁出清光。
很漂亮……
水滴顺着发丝一直流到五条悟的眼睛里，他不在意地用手抹一把脸。
“手帕，需要吗？”神乐霖轻轻开口，将手帕放在掌心摊开在五条悟身前。
五条悟眨眨眼睛，没忍住像是狗狗甩毛一样甩了甩他那头湿发。
水珠尽数溅在了神乐霖的脸上，两人安静了片刻，神乐霖沉默地收回手用手帕开始擦脸。
五条悟愣了片刻，回过神来，神乐霖已经擦好了脸，准备把手帕收回去了。
他不满地从人手里夺过手帕，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一通，把手帕丢回了神乐霖怀里。
神乐霖捡起怀里的手帕，表情平静，只是从那耷拉了一下的眉毛可以看出她或许感到了一丝心累。
见人半晌没说话，五条悟终于似乎察觉到他刚刚干的事好像不太妙，于是他又把手帕夺回去，塞进了口袋里。
“……我赔你一条新的。”他小声地说。
“没关系，不用，只是一条手帕。”神乐霖轻轻地笑笑，很是包容。
“……”
“……最好把头发也擦一下。”神乐霖打破沉默，“不然会一直滴水的。”
“哦……”五条悟重新拿起手帕，开始有模有样的绞头发丝。
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