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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程曼尔没有跟随章洪回去,反而托他向孟昭延转告一声,她去酒店后花园透口气。

    出来前,她回头望过一眼。

    重重人影攒动,目光径直往里,每张神色各异的脸在路径上都模糊成了虚影,几乎毫不费力,就锁在了香槟高塔旁男人的侧身上。

    他被两个不认识的人围着,神情意兴阑珊,饮酒时,动作缓而雅致,稍显漫不经心。

    他别在领口处的鸢尾剑叶纹胸针,距离远了,小得几乎看不清,唯那滴浓得深邃的绿还看得见,像万顷森林都藏在里头。

    “别离我太远。”

    她脑海一直浮出这句话,搭上他温沉嗓音,他讲每句话都是极为好听,又极易让人动心的。

    远吗?不远。

    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不止隔着这宴席上的人潮。

    程曼尔回身,走下了矮阶,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免得沾到花园砾石路上的尘屑。

    这条裙子不止好看,丝绒面的手感也是光滑柔软的,哪怕在夜幕下,经高杆灯的光线润色,也会折出绮丽的冷调偏光,行走在绿意葱茏中,像化了人形的妖。

    风中,隐约人声混着轻浅花香吹来。

    “到底是谁啊,怎么连你也不知道!”隔着高大灌木,一道急促焦躁的女声破开浓夜。

    另一道同样意味的女声:“宴会上人那么多,你去一个个打听好了,看丢不丢人!”

    “沈以葵呢?她都戴着那条项链出席了,她没跟在人旁边吗?”

    “什么项链?”

    “一年前佳士得出的那条梨形切黄钻项链啊,就是孟家那位拍的,没看见沈以葵都戴脖子上了吗?那个总重三百多克拉,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第二道女声默了会,揣着震惊的口吻;“你意思是,那位拍的珠宝就是送给沈以葵的?”

    “我哪知道,反正近几年的标王拍完后都没出现过,沈以葵那条虽然不是标王,但也价值快千万美金了。”

    “不会真要定下来了吧?凭什么啊,沈以葵的背景也没显赫到能搭上孟家啊。”

    “万一人家是郎情妾意呢,为爱下凡有什么稀奇的,我就想瞧一眼孟家那位到底长什么样,一晚上都没认出是谁,气死我了。”

    沈家,沈以葵。

    程曼尔有印象,互联网太发达了,加之这位沈家千金素来不是个低调的主,登机下机接送都在外网ins上po了照片,被营销号搬到了微博。

    全世界三分之二的高级珠宝品牌,背后都有沈家宝石原矿的供应,澳大利亚那个前两年才封了的阿盖尔粉钻原矿,据说也有这个家族的参股。

    如此,若与孟家比较,也还是不够显赫。和孟昭延相配,也算他“为爱下凡”。

    配沈以葵都叫为爱下凡,那她呢?下地狱吗?

    程曼尔唇角扯动了下,暗暗自嘲,为自己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替他未来妻子的身份抱不平。

    “尔尔。”

    她惊了下,提裙摆的手顿时松开,曳地丝绒长裙在夏风中微微荡起,还是拂过了砾石,沾上尘屑。

    程曼尔回头,孟昭延已经停在她身前。

    他牵起她手,问:“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灌木丛那头有窸窸窣窣的声,余光扫过,那两个女人探头望了眼,见是不认识的人,败兴离开。

    程曼尔莞尔一笑,回握住他手,感受到指骨匀称有力,像一把折扇的扇骨。

    她随口应:“到处逛逛,里头太闷了。你呢,怎么脱身的?”

    “想脱身还不容易。”孟昭延眉眼凝笑,“说我的女伴走丢了,我得去找找。”

    程曼尔自然知道他在开玩笑,但她还是踮起脚尖,身体微倾,搂上他脖子,左臂上的腕表,也往上滑了不少距离。

    她想抱他的想法一出现,孟昭延也弯了弯腰,迁就她动作。

    左边是酒店灯烛辉煌,右边是夜幕昏色浓浓,他们站在明与暗的交界处,两道影子在砾石路上拓出长长的,重合的一道。

    避开人潮鼎沸,她和他在私语。

    “你怎么知道我找不到路?”程曼尔声音温绵柔软,比风中的花香还要让人心旷神怡,“一不小心,就离你这么远了。”

    “真迷路了?”孟昭延的手虚虚停在她挽的发髻后,不敢弄乱。

    程曼尔阖上眼,重重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

    回到席间,程曼尔环视周围,发现那道长袍马褂的身影遍寻不见。

    “章老先生呢?”

    “已经走了。”孟昭延带她往角落走,“他很少出席这种场合,不知道今天怎么会来。”

    魏骞在台上发言,讲述着Elora的发展史,也是在为接下来的拍品出场做准备。

    和佳士得、保利这种正规的拍卖会不同,这次并没有预展和缴纳保证金的环节,而且今晚受邀宾客非富即贵,一应采用无底价拍卖的方式,没有估价一说,加上公益的噱头,不必担心会有人存捡漏的想法。

    都是体面人,真在这种场合捡漏,消息流出去,会被当茶余笑谈的。

    两人走进宴会角落的电梯,程曼尔见里头按钮只有1与2,问道:“要上楼?”

    这是个含二层的宴会厅,香槟酒塔往后就是一道双旋转大理石楼梯。

    孟昭延点头,上行的时间很短暂,厢门开启前一刻,他忽地说:“一会不要多想,知道吗?”

    “什么?”程曼尔有点愕然,但电梯叮铃一声,打断她追问。

    他环着她腰,走过能自上而下目视到一层的罗马柱护栏,拐进铺墨绿洒金软包墙的长廊,停在其中一扇房门前,那里已等了一位大方干练的专属pr。

    “您好,两位,这边是——”

    “孟先生!”隔开人声喧嚣的长廊,一道女声猛地破开肃静空气。

    程曼尔的记忆海深处,倏然亮了下。

    “孟先生,给我推荐下这家店的下午茶吧,我第一次来,不太懂……”

    那道女声太甜,并不是那种矫揉造作出来的,而是听了让人心情愉悦的娇甜。

    高跟鞋踩在厚地毯上的声音闷重,咚咚的,能听出步履急促。

    “你今晚既然来,那为什么前几天还要拒绝我?”

    程曼尔没见过沈以葵,或者说只在微博营销号上见过,是好看的,能看出从小用钱富养着的贵气感。

    沈以葵穿了条冰川蓝的钉珠鱼尾裙,锁骨上像颗太阳一样的大克拉明黄色钻石火彩熠熠,晃痛她的眼。

    葵,向日葵,太阳。

    程曼尔串联起来了。

    “沈小姐,有事吗?”孟昭延搂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沈以葵没得到答案,视线后知后觉地移到程曼尔脸上,她今晚也一路被人围着,看到孟昭延时,身边是没有人的。

    但是,绿裙,绿色的胸针……

    在她的认知里,这是极恩爱的夫妻才会在公开场合里,考虑在配色上呼应对方,比如孟昭延的父母,是圈内出了名的伉俪情深。

    她目光又一顿,锁在那块手表上。

    这是今年香港佳士得名表部春拍拍出的,价值过亿港元的古董表,而且明显不合手,这种在公开场合里原本不太得体的细节,此时此刻,成了他宠爱这女孩的佐证。

    孟昭延完全可以把他的女伴打扮得从容完美挑不出一点毛病,绝不会在这种细节上出问题。

    沈以葵脑中搜寻不到能跟这张脸对上号的名门千金,当下语气微冲:“她是谁?”

    “我的女伴。”

    “我问你她是谁家的,姓甚名谁。”

    沈以葵可管不上什么身份高低,被纵惯了的小姐脾气,且回国前爸爸和她保证过,孟昭延身边是没有女人的,孟叔叔那边也容许了她接近。

    哪家不长眼没名气的千金小姐,敢截她的人?

    “我家的。”男人咬重三字,沉沉掷地,惊了不止沈以葵一人。

    “沈小姐,如果你是来质疑我女伴身份的话,那请回吧,有问题,让你父亲来问。”

    言下之意,她身份不够。

    他句句凛然,虽锋芒不显,给对方留了最基本的体面,但姿态、语调,都进入了他惯常的上位者模式。

    沈以葵脸色明显难看下来,呼吸一下比一下短促。

    “送客。”孟昭延丢下一句,进了房间。

    候在一旁头都不敢抬的专属pr这意识到,她临时被调过来的作用是什么,总不能真的是在这守门。

    结果还不如守门呢……

    被送走前,沈以葵狠狠剜了眼房间铭牌,上面写的是不露面,但参与拍卖的宾客代号数字。

    进房间后,孟昭延驾轻就熟地在墙面操控台上点动,控制百叶帘往两侧拉开,外头能直观看到拍卖台上的大屏幕和楼下人头攒动。

    程曼尔眼睛一亮,小步小步试探性靠近,“外面是……”

    孟昭延戴好蓝牙,从身后靠近,趁她还没发觉,一把揽着腰把人翻了过来,面对面地把她压在玻璃上,进退不得,又赶在她赤红着脸发作前,噙笑补充了句:“单向玻璃。”

    程曼尔细眉深拧,耳根烫意灼人,张了张唇:“那你也走开。”

    “她叫沈以葵,沈家的小姐。”孟昭延没有动作,“新加坡做宝石原矿的家族,和我没有生意往来。”

    “说是性格骄纵跋扈,让我跟以前管朝月那样管管她。你听到她声音的那天,是我父亲先替我应下,说我会去接机。”

    程曼尔安静听着。

    那夜装完醉后,他一直没解释过那道女声是谁。

    “接完机后,她说飞机上没吃东西,我就带她去吃了个下午茶,那里的榛子酥味道不错。”

    “她点的吗?”程曼尔眼睫上抬,细声细气地问。

    孟昭延转了转脸,示意她看边几上的甜品盒,口吻无奈,一字一句:“我点的。”

    程曼尔抿住唇,克制住唇角不自觉上勾。

    他倾身靠近,裙摆藏住两人对抵的鞋尖。

    男人晦沉眸底意味流转,同样的意味,也染上了她明瞳。

    他启声,音调低沉醉人,带着丝丝命令的蛊意:“尔尔,以后不准再问我那种话了。”

    程曼尔没应,细白纤长的指点在他一丝不苟的暗色领结处,“你等下……还要下去吗?”

    他渐渐俯首至微末距离,鼻尖若有似无地触着,声线蕴哑:“都可以。”

    程曼尔后颈贴着冰凉玻璃,又像有一把火在烧,烧她的畏惧与理智。

    她手慢慢攥紧领带,只需一用力——

    孟昭延忽然直身,离远了她,手摁在蓝牙处,皱着眉在听。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阿明在那头,咳得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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