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菲菲，打湿了高高的宫墙，连宫道中的灯似乎都被这细雨淋湿了。
小可一步迈过来，已经置身在丽正门内。
那个眼熟的小黄门安静地垂手候着，看见小可，半点儿不迟疑地躬身引着她往里走。
门洞内，赵琮一身靛青色圆领常服袍，未戴冠，未束带，袍角在微风里轻轻拂动，愈发显得长身玉立，风度翩然。
看到这静若芷兰，立如松竹的人，小可郁闷烦躁的心一下子平复下来。
雨丝也清凉，微风也温柔。
她的眉眼弯起，嘴角也自然上翘，微微歪头打量着对方，笑容更深。
之前，每次见他，总是看着他又长高，又长高……这一次，好像没在长高。
嗯，他是大人了，不再长个儿了。
而，她从春节回来，又长高了一厘米。她已经169了。不再是小矮子了。
赵琮宠溺地笑着，看着她一步步走近，侧身相迎，候着她走到身边，垂眼看着她：“又长高了……”
长大了。
小可的头发未扎，随意地披散在脑后，一套雾岚色的宽松卫衣，有一点松松垮垮的，却越发显得她身形纤细袅娜，肌肤剔透似雪。
她笑眼弯弯地看着他，连眉毛都微微抬起来：“你，越发沉稳了。”
虽然，对她仍旧笑的温和如三月微风，但初见的那一刹那，她却清楚地感知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上位者的气势。
她其实想说他越来越有帝王范儿了，但话到嘴边，换了个委婉的说词。
两人说着话进了正殿，小可熟门熟路地来到西侧窗下的地榻上，踢了鞋子落座，赵琮跟在她身后，帮她把歪歪斜斜的鞋子摆好，这才在她对面落座。
小黄门悄无声息地送了茶点上来，小可之前喝了一点酒，倒是有点儿口渴，捧了茶喝了一口，抬眼道：“今年的新茶?”
赵琮含笑垂垂眼睛，也喝了一口茶道：“自从喝了清茶，倒是没办法再和什么茶粉、擂茶了。”
小可笑：“据说，点茶手艺好的能够画画？”
赵琮脸上的笑容一淡，轻轻嗯了一声，又问：“吃过饭了吗？有新鲜的河豚，要不要来尝尝？”
“河豚啊！”小可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也不跟赵琮客气，立刻点头答应，“好。”
赵琮立刻吩咐了，有小内侍垂手退出去传话了。
小可看着赵琮，道：“最近很忙很累吗？清减了。”
赵琮垂了下眼皮，嘴角微勾道：“总是有些事情，不过，没什么大事。”
小可又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转开话题，说起保民的婚事，说起保军保群的大学生涯，还有保众的赌约：“我在家几天，他倒是用功刻苦的厉害，就不知……”
赵琮笑道：“保众是个聪慧的，就是贪玩了些，若是肯用功，功课不会差了。”
小可笑着点头：“我们也都这么说，就是都有点儿不敢确定，他这一次是真的痛改前非，还是三分钟热度……”
说到这里，小可取出几张照片给赵琮看，照片中，有笑容可掬的吴老太太，有成熟起来的保民，有书卷气越来越浓的保军，越长越好看的保群，还有调皮捣蛋吐舌头的保众……
这些小伙伴当初与赵琮一起上过学，一个炕睡过觉的，赵琮看诸人的变化，也看诸人的衣着，还有身后的背景……房子还是那个房子，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只是树高了，屋里添了不少家什儿，方方正正的盒子，大概就是小可说的电视机，旁边圆盘装笼状物是小可说的电风扇……
两个人说着话，几名小内侍捧了一钵河豚上来，还有几碟小菜、一壶温酒。
现代的河豚养殖技术已经成熟，各地酒店里都能吃到养殖河豚了，她当然也品尝过。
但第一次吃野生河豚，她还是被惊艳到了。
果然，野生品质和养殖品不是一个档次，这钵河豚炖的汤色奶白，鱼肉鲜嫩软糯如凝脂、似豆花儿，鲜美无比，入口即化，真是人间美味。
难怪有‘吃了河豚，百味皆无’的说法。
两个人品尝着致鲜美味，一边说话。小可说起了翟老师生病却负债累累差点儿放弃治疗的事情，眉眼都有些低落下来。
赵琮帮她夹了一片嫩笋，道：“人生在世，本就逃不脱生老病死，他能遇上你，也是他的造化了。”
小可闷闷地喝一口酒，闷闷地点头：“老师和师母都是极爱面子好强的，不愿意欠人情……做完手术，能出院就立刻回家了……”
虽然，她理智上很清楚，癌症再下去四十年，仍旧未被攻克，即便留在京城治疗，翟老师的病也大概率不会痊愈，但她总希望老师能够接受最好的治疗，能够延续多一些时日……
赵琮帮她斟了杯酒，话题一转道：“你过年回家，恰好遇上山中士卒伤了腿？”
小可点点头，也重新振作起来，“是一只狼受伤了，另外几只狼想向人求助……”
赵琮听得她竟然只身探寻狼窝，脸上的笑都没了：“以后不可再冒险，那些毕竟是兽类。”
小可看他脸色郑重，也不免生出一丝儿心虚，连连点头答应：“嗯嗯，我知道了，放心吧。”
是知道了，但并没说要改！
赵琮很清楚她的敷衍，却也无可奈何。
他已经没办法时时跟在她身边，护卫她的安全了。他甚至连想见她的时候，也毫无办法，只能等她主动过来……
一钵河豚鱼不多，小可品尝过后，喝了几杯酒，也没多流连，起身告辞。
赵琮将她送到门口，看着小内侍引着她出院门，一转身看不见了，他却仍旧站在廊檐下。
许久之后，有个三十来岁的内侍不知从哪里闪出来，微微弓着身子，细声慢语地提醒：“官家，娘娘方才打发人来问……”
赵琮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来，又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院门，低应一声转身回屋：“今天政务繁忙，就歇在这边吧。”
“是。”内侍答应一声，垂着手走到门外，吩咐人去传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