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下意识地接过了手帕。她心想自己一没吃饭，二没摸脏东西，这小子平白无故让她擦手是又在挑剔什么。可念及他已经把帕子拿出来了，她也只好乖乖张开手心，拿着帕子往上擦去。谁知手掌刚张开，点点汗水就顺着掌纹滑了下来，她的心就像这汗珠一样，坠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云厌倒是不介意般地开口道：“天气炎热，自然多汗。”其实在认识她之前，他十分反感与人肢体接触，甚至说还有些洁癖。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和她在一起，自己的原则总是被无形的打破，时间久了竟也习惯了。

    云厌的话就像这林间的微风，轻飘飘地带走了林望舒的尴尬。既然他不在乎，她也不必继续纠结，把汗水都擦去后便将帕子物归原主。

    谁知对方接过帕子，又自然牵住了她的手，兀自地向前走，“怕你走丢了我还得去找。”

    换做是从前，要是有人跟她说“怕你走丢了”，她肯定会不服气地证明自己的本事。自小就在山上摸爬滚打，再陌生的地方，她都有办法摸索到出路，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可听云厌这么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竟听了进去，老老实实地被带着走。

    林望舒也不在意要走多久，就当是在踏青郊游。脚边的花花草草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偶尔还能看到几只零零散散的鸟兽穿梭于树干之间，心生好奇的时候，就忍不住驻足停留，好在云厌有先见之明，牵着她的手从未松开。

    每当林望舒望得出神之时，云厌都会慢下脚步，也许是见她许少这么恬静，便由着她多看几眼。

    心情好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快些。不知不觉中，林望舒身旁的绿意渐去，转眼看到一堵巍峨高耸的城墙，硬生生地将墙内和墙外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两人沿着墙壁向城门走去，隔着厚厚的一堵墙，林望舒都能隐约听到里头传来的歌舞欢奏之声，不用看都知道这逐日城有多么繁荣鼎盛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城内的热闹远超于她的认知。一入城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目不暇接的楼宇庭阁，富丽的酒楼商铺鳞次栉比，街道人声鼎沸，各色行人嬉笑吆喝，不难想象到了夜晚，这里又会是怎样一幅灯火通明火树银花的景象。

    林望舒看得呆了，对于她这个从未出过山门的乡下丫头来说，溧水镇已经算是她见过最热闹的城镇了，可和这里相比，溧水镇简直微不足道。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寻找玄一，只感觉自己要被人群淹没了一般。

    在林望舒发呆的时候，云厌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波澜不惊地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闻言后，林望舒的神才被拉了回来。虽然她确实很想四处逛逛，开开眼界，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找人。她低头思索了一番，忽而有想法地开了口：“我们去药铺问问？亓亓当时身患重病，玄一必然会去药铺寻医问诊。”

    云厌淡淡一笑，指了指主街道末端的一处，“那边有一家。”他方才就注意到林望舒的眼神四处乱瞟，所以才问她有没有想法，而不是准备怎么找人。没想到她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一心念着来此的目的，竟是自己把她想的太小姑娘了。

    她顺着云厌所指的方向，看到了要去的地方，二话不说便迈着大步子走去。不料前脚刚迈，后脚就被拖了回去，原来自己还握着云厌的手。

    林望舒先是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后又转身问道：“为何不走？”

    随着手被松开，云厌那漂亮的眼睛闪过一丝波动，竟被她先松开了手，但很快这情绪就被他压了下去，又一脸谁都别靠近地道：“我们要换身行头，你看街上的人。”

    林望舒被他的变脸搞得云里雾里，好端端的怎么好像突然不高兴了。她也懒得去想，毕竟猜不透他的想法，也对他冷冰冰的态度习以为常，按照他说的观察起了街道上的行人。

    云厌说的没有错，街上的所有人，无一例外皆是身着颜色鲜艳的华衫。林望舒对着云厌的云锻衫唏嘘道：“你这衣服倒是华贵，只是颜色太白。”低头摸了摸自己衣服上的一块污渍，“我呢，白素衣一件，还有点脏，更不合格。”她顿了顿，抬头对着云厌坦白道：“我没钱。”

    云厌也不指望她有钱买衣服，但他们二人穿成这样，在人群中实在扎眼。逐日城人多眼杂，还是要小心一些，尤其是那个男人。他想了想后，也不说话，拉着林望舒就走进了左手边的成衣铺子。

    林望舒看着他往铺子里走，一时间急了，“我真没钱！总不能赖账吧！”而且她还有些纳闷，自己是有多么不听话才能让他动不动就拽着自己走。

    “挑件穿上，不要多话。”云厌也不管她嚷嚷，见她在挣脱开手，像是在怄气一样抓地更紧了一些。

    进了店铺，一个油头滑面的中年男子便迎了上来，乐呵呵地对着云厌招呼道：“欢迎欢迎，客官今日是要买些时下流行的衣物吗？”说罢，又让一旁的伙计端出了瓜果和茶水，请云厌坐下。

    林望舒看着这店家精明的嘴脸，暗自嘀咕了起来。进门时这店家明显不屑地打量了一眼他们，就在他看到云厌的那一秒，态度直接大转弯。果然云厌这张脸，配上他那脱俗的气质，走到哪都吃得开。

    云厌没有理会店家的殷勤，扫视了一圈做好的成衣，干脆地挑了件湖绿色的直袍，“这件。”随后转头对林望舒递了个眼色，叫她快挑。

    林望舒明白他的意思，可奈何一分钱掏不出来，就算有也不是她的，是亓亓的。她悄悄避开店家的视线，对云厌打了个唇语，“我！没！钱！”

    云厌无奈地呼出了一口长气，有时候觉得她聪明，有时候又觉得她是真的笨，自己拉她进来了，哪里还有让她付钱的意思。他转身对着店家爽快地道：“给这姑娘挑件衣裳，连我这件一同结了。”

    林望舒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店家就利索地拿出了好几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衣裳，藏不住笑地递给了她，“姑娘长得美若天仙，这些衣服和你当是绝配！老朽的眼光，绝对不差，隔壁千秋阁里的姑娘都是来我这买衣服的。”

    听到千秋阁三个字，云厌立觉不对，取过林望舒手上的衣服翻看了几眼，眉宇间的不适呼之欲出。

    林望舒笑笑不说话，她心知肚明店家的夸赞纯属张口就来，还不是想骗自己买他的东西。可店家说的千秋阁的姑娘，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开口问道：“千秋阁，听起来还挺雅致。里面的姑娘是干什么的？为何她们喜欢的，就是好的？”

    店家干笑了几声，接过林望舒的话，回答道：“我看你家公子面色不悦，想必误会了。千秋阁虽为烟花之地，可实则不然。里面各个娘子生的貌美，才情更是了得。许多公子王孙慕名前来，也多是为了与姑娘们谈谈风花雪月的雅事。”见云厌没反应，他又道：“这姑娘就是个聪明人。里面的娘子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不输世家大闺秀，所以她们喜欢的东西，许多女子都爱争相效仿呢。”

    林望舒听完解释，看了眼云厌，果不其然板着一张脸。像他这样清高的仙家弟子，根本听不得也见不得这些风俗之事，无论店家把它形容多么高雅，也是徒劳无功。可她偏有反骨，不禁有些好奇这阁中娘子的姿色，好看的女子谁不喜欢呢。

    接过云厌夺去的衣物一看，原来是几件罗缎纱裙，林望舒啧啧嘴，开口道：“好看是好看...”

    话没说完，云厌便冷声打断，盯着林望舒道：“这些不行。”像是在吐槽她没眼光。

    林望舒感觉有些憋得慌，这话好好的讲到一半，就被他堵上了嘴巴。转念想想，也不跟他计较，毕竟他掏钱，只好把衣裳还给店家让他换了。

    店家诺诺地接过衣裳，眼睛一瞥，瞪了瞪伙计。伙计意会，急匆匆地从箱底找出了几件半臂襦裙，拿过来换下了店家手里的纱裙。

    店家弯着眼睛，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生怕触怒了财神爷般地开口说道：“公子瞧瞧这几件？这几件也适合你家丫鬟。”

    丫鬟？！林望舒听得张大了眼，原来这老眼昏花的店家把自己当成了云厌的仆从！她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被先前载他们来的商贩嫌弃过，现在又要被这成衣铺的老板错认成丫鬟，所以自己站在云厌边上就是个陪衬呗！

    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拿过襦裙，“多！谢！”又撅着嘴瞪了眼店家，“我可不是他的丫鬟！”

    店家顿住了，又不敢相信地看了眼云厌，见云厌不予置否，自知说错了话。可姜还是老的辣，说错话不要紧，能圆回来就是有本事，他忽而慈眉善目地夸了起来，“哎哟。年纪大了，眼神是真不好。老朽仔细再看看姑娘您，眉清目秀，皓齿朱唇，就算故意打扮得市井，也藏不住你贵家千金的气质！”拍了拍手，又道：“美人出南国，灼灼芙蓉资！天生丽质，无需粉妆玉琢！哈哈...”

    林望舒：“......”

    云厌：“......”

    听着店家这连绵不绝，看似掏心掏肺的夸赞，林望舒若不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她也不为难店家，做生意的无非都是看人说话，开口让他打住，“好了好了。就这件红色襦裙吧。”

    云厌侧目看了眼她挑的衣服，上衫鹅黄，下裙淡红，倒是挺适合她活泼跳脱的性子。

    两人都满意，店家更满意，手脚麻利地就将衣服包了起来，“看两位是爽快人，我给你们抹个零头，不多不少三十两银子。”

    林望舒刚欲脱口质问这衣裳怎会如此昂贵，云厌便将银两放在了台面上，淡淡地道：“这些刚好。”

    见云厌眼都不眨地就付了钱，毫不心疼，现在林望舒倒是想问问他，嘴巴刚张开，云厌就像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说道：“这里是逐日城，物价不比其他的地方。这衣服当我赠你的了，莫要再问。”

    云厌又道：“找个客栈，先把衣服换了。”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不知道是急着换身行头，还是不想听林望舒念叨。

    林望舒追了上去，身后的店家喊着：“公子千金，下次再来啊。”，她头也不回，暗骂道天下商人一般黑。

    好不容易跟上了他的步伐，她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们玉清还收弟子吗？”也是不要背叛师门，她就去玉清看看，捞点宝贝搬回老家孝敬师父。

    云厌倏地停了下来，忽而靠近她的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眼睛，紧接着两指一弯，轻轻弹了下她脑门，“你以为玉清派是皇亲国戚吗？”淡淡一笑，“专心修行。”

    林望舒被弹得猝不及防，看着和自己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忽而心跳漏了半拍，话也接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