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静了一静。
    梅主任叹了口气，忙扶谢泷西起身，又看向梁靖坤和陈述二人，“你们明天不要出头，都给我老实点儿，这事我们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干出让未曾养育过一天的女儿顶替下乡的事，足见谢岳平不是什么君子。
    三个孩子涉世未深，别到时候得罪了谢岳平还不自知，明面上谢岳平不会做什么，万一背地里使绊子呢。
    要是把这些矛盾转移到工作中去，不是给他们家长平添麻烦么。
    把梁靖坤和陈述先打发下楼，梅主任才看向谢泷西，特意留下她多说两句。
    这孩子倒是有勇有谋，也有决断，就是可惜遇到了不好的父母。
    “别想太多，安心等着就是。”梅主任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明天一闹，谢泷西肯定是下不成乡了，谢岳平夫妻利用不上她，说不定又会弄出什么别的事来。
    不过具体要怎么做，她还得好好查一查，再做决定。
    梅主任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听信谢泷西的一面之词，但看着谢泷西清澈坚定的眼睛，心已经不自觉地偏向了她。
    这还是她暂时不知道谢泷西是被抛弃的情况下。
    本想问问谢泷西之后有什么打算，梅主任想了想还是没问。
    温和地让谢泷西回家后不要跟谢家人起冲突，梅主任就让谢泷西先离开了。
    办公楼外月光格外明亮，安静的厂区沁润在如纱的月光中，谢泷西脚步格外轻快，看到等在路口的梁靖坤和陈述，也没有意外。
    “认识一下，陈述。”
    “梁靖坤。”
    说实话，再见到梁靖坤，谢泷西心情有些复杂。
    上辈子两人是下乡后才认识的，他们去的地方是特别偏远的山区，那地方又穷又没开化，本身生存条件恶劣不说，还有不少人祸。
    下乡一百多人，最后回城的只有半数。
    那是一个知青拿命填，也填不满，拯救不了的地方。
    谢泷西从小在农村长大，但直到上辈子被设计下乡了才知道，城市未必就比农村好，农村和农村也不一样，人心坏得能超出你想象。
    吃了几次亏后，谢泷西领着知青点的女同志抱团求生存，跟男知青们守望相助，但因为当地风气保持着距离。
    直到当年冬，谢泷西离开大队，被征调去县里出义务工时意外落水被梁靖坤救起，两人这才熟悉起来，第二年端午节时正式确定关系。
    处了几年对象，两人都要谈婚论嫁了。
    结果梁靖坤回城探次亲，就是谢卫民在殡仪馆前说的那些了。
    原本谢泷西以为，她这辈子不会再去下乡，跟梁靖坤也不会再认识，没成想，命运的齿轮拐个弯，他们还是认识了。
    还多了个陈述。
    陈述是梁靖坤的发小，两人一起偷偷下乡，但没分到一个公社。
    虽然是相邻的两个公社，但要见面也不容易。
    开始谢泷西只是听说陈述的名字，听说他在那个公社干得很不错，因为表现好，得了县领导的赏识，可能会调到公社去工作。
    端午节和梁靖坤确定关系后，梁靖坤便托人捎信，想约陈述见一面，本来约好的中秋。
    但还没到中秋，就传来陈述过世的消息。
    他被队上的疯牛撞了，伤了肺腑，还没送到医院，就不治而亡。
    梁靖坤不愿意相信挚友就这样没了性命，一直坚信这件事是人为，报了公安，也调查了好几年，更没少被那个大队的社员揍。
    可惜，到最后都没有明确的结果。
    看着此时陈述双眼明亮，意气风发的模样，谢泷西心里又叹了一声可惜。
    不管是从上辈子梁靖坤口中认识的陈述，还是今天刚认识的陈述，谢泷西从心里觉得，这样优秀且有正义感的人，不应该毁在那连绵的深山里。
    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让他们晚一批时间下乡。
    上辈子他们下乡跟前后两批都不一样，前后两批都在沪市附近的市县下乡，只有他们去了十分偏远的山区。
    不，不光是陈述，还有那些年轻鲜活的生命，都不应该留在那里。
    “嘿，想什么呢？”陈述在谢泷西眼前晃了晃手，“跟你说话呢，明天我和靖坤去帮你打探消息去，你记得不要出面。”
    这种事哪是梅主任不让他们去，他们就不去的。
    不凑这热闹，他们会遗憾终生。
    原本打算把顶替这件事公之于众，就麻溜回家的谢泷西改了主意，等一等再说吧。
    谢泷西看了身侧两人一眼，虽然事情闹出来后，她再一走，谢卫红下乡的事就成了定局，但亲眼看着肯定比听说更爽。
    顺便，如果有她能帮得上忙的，就更好了。
    退一万步讲，上辈子梁靖坤好歹救了她一命，她这辈子不可能跟他再有交集，但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如果能替他弥补一个遗憾，也是好的。
    “你干嘛用这么复杂的眼神看我？”梁靖坤正好对上谢泷西的目光。
    谢泷西扯了个假笑，原谅她，对着梁靖坤这张脸实在笑不出来，“我在想，光打探消息有点浪费了，要不，你们再帮我造点谣？”
    ……
    很早家属院就热闹了起来，公告栏那边本来没什么人看，大家路过的时候，都只是简单扫一眼，看有什么新消息。
    看到第一批下乡名单的时候，大家都懒得细看，已经确定要下乡的不用看，暂时没报名的也不会在名单上。
    “咦，这是？”很快有人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几张纸。
    单贴一张太显眼了，吴爱辉和李哥多贴了几张上去，显得这个“过失”能无心一点。
    “这是五月份的名册，五月份就定了谢家大闺女去下乡？五月份那孩子被接回来没？”有人注意到，不敢置信地惊呼，“不是说要给找工作吗？”
    “找什么工作，那是缓兵之计！”梁靖坤。
    “这个月才接过来的，谢家压根就没打算给找工作，你们仔细看被划掉的名字，原本要下乡的人是谢卫红，难怪小西说她是接回来顶替下乡的，原来不是空穴来风。”知情些的邻居。
    陈述缩着脖子，假装好奇，“什么工作？什么顶替？您给说说，我们不知道呢。”
    大厂家属区非常大，不知道的是大多数。
    公告栏前的人越挤越多，大家都好奇极了，听到谢泷西是被重男轻女的外公外婆扔掉的，现在还被利用个彻底，不免有些唏嘘。
    “谢副厂长年岁不大吧，谢泷西都十六了，他们那么早就生孩子了？”梁靖坤。
    众人一愣，这年头十八岁的法定结婚年龄，本来大家结婚就早，再往前倒回去，多得是早早结婚生孩子的，还真没人算过年龄。
    可惜知道他们两口子准确年龄的不多，但年纪轻轻当爸妈是事实。
    “谢副厂长随便就改花名册，这简直就是只手遮天啊，这要不是误贴出来，咱们谁也不知道啊，不光是谢泷西被往死里欺负，咱们也被蒙地鼓里呢。”陈述找的帮手。
    “是啊，当年余素敏进工会就有蹊跷！”许春来及时赶来看热闹，“连毕业证都拿不出来，说是火车上丢了，她怎么不把人给丢了啊！”
    耿耿于怀近十年，终于有机会说出口了。
    “这还只是个副厂长，这要当一把手了，那还得了，这种人，怎么当上副厂长的？”梁靖坤找的外援。
    “以前下乡有没有顶替的，谢副厂长是不是也伸手了，他是不是贪污拿好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