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少班生哭哭啼啼的围着老头，六班的学生像看见了爹妈一样，哇哇哭着喊着老师怎么办。
老头平生第一次被这么多学生嚎着，心甘情愿的叫着老师，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他的手开始抖，巨大的异能消耗，让他的脸上毫无血色。
祸乱最早开始于零山外围，当时他目送着一群崽子进山，总是不太放心，不明白为什么要突然搞这一出子，把试炼安排在凶险的零山。
同事拍拍他的肩，安慰说下个祸乱就要开始了，提前让崽子们试炼试炼，凶险一点也好，也是提高他们的自保能力。
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太平年代了。
老头当时没吭声，只是皱着眉，一言不发的站在那，不时盯一下显示屏，看看崽子们到了哪里。
同事知道他是个倔脾气，表面上听从领导安排，实际上心里不满得很。
确实，零山一直不怎么启动，就是要用，也是给违反校规的学生惩罚用的，用作给一群少班生试炼，确实过于凶险。
老头刀子嘴豆腐心，心里担心，同事都陆陆续续的走到休息室里了，他仍倔强的站在原地，一坐下就心慌，非得盯着屏幕才行。
然后，祸乱就发生了。
老头先是听见了同事的惨叫声，一回头，便被溅了满身的血。
那一刻，谁都没反应过来。
老头眼睁睁看着几分钟前还在安慰自己的同事惨死在自己面前，目眦欲裂。
一个丑陋的怪物四肢扭曲着，只有脑袋大小，生出蜘蛛一样细长的四肢，皮肤皱皱巴巴，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一口咬掉同事的手臂，然后另一只怪物迅速爬上，张开嘴咬断了同事的脖子，血就这样滋滋啦啦喷了老头一身。
怪物从同事身上爬了下来，开始四处张望，然后找到了目标一样，一窝蜂涌入休息室。
老头面色苍白，只来得及朝休息室里吼，“都快出来！祸乱，祸乱来了！”
但已经迟了，一群怪物挤进封闭的休息室，屋里的人一开始吓懵了，一时间只顾盲目逃跑和攻击，反而被自己人误伤。
场面一下子就不可控了起来。
老头满身的血，有自己的，有同事的，也有怪物的。
这些怪物极其灵活，速度一般，但反应能力却很快，总是可以躲避攻击，加之又长了一口尖利的牙，一时间教师阵营死伤惨重。
老头在室外，尚可以躲避怪物攻击，但室内却是一片血腥。
教师虽然是异能较强大的人，但术业有专攻，有的教师专门学习治疗，有的攻击范围太大，有的射击准头不行，一时间陷入被动，而怪物不死不灭，狭小的空间限制了他们的行动，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逃出来的人与老头聚在一起，他们不敢贸然攻击休息室墙体，怕倒塌的墙体伤到里面的人。
而今天又倒了血霉，这么多人里，偏偏就没有可以控制金属器物的人，他们只能边打边退。
最后是逃出来的两个教师合力，将休息室墙体破开，战局才逐渐稳定下来。
老头和一众教师将怪物关在休息室里，勉强松了一口气，便马不停蹄的赶往零山，定位指环的位置，一路找了过来。
行进半路，便收到了学校里的信息，那边也是一片混乱，只说着让他们不要回教学楼。
老头心凉了一大截，路上零零散散又遇到一些怪物，为了不将它们引到学生这里，便留下人在原地断后，阻止怪物前进，陆陆续续走到这里，竟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没有任何人有准备，那些怪物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每个角落，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老头手上哆嗦，心里也一片冰凉，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该往哪逃，也不知道要怎么保护这群小少年。
他什么办法也想不到。
少年人毕竟是孩子，胆小又不知事，遇到问题总是先哭哭啼啼，像个没断奶的婴儿一样哆哆嗦嗦的依偎在大人怀里，无头苍蝇一样的乱叫。
他们死死抓住老头这根救命稻草，无论老头怎么吼，让他们走，他们都一脸茫然，两眼泪汪汪，没有一个人敢迈出从老头身边走开的第一步。
老头的异能束缚开始松动了，越来越多的怪物挣脱了藤蔓的束缚，往山坡上杀来。
一群小崽子吓得六神无主，一时间哭声震天，“妈妈”“爸爸”的哭喊声此起彼伏，活像哭丧现场。
老头眼里血红，他朝无忌吼，“走！快走！”
崽子们只顾哭哭啼啼，老头的话淹没在哭声里，只有离得近的几个六班学生听见了。
沫梓抹了一把眼泪，她也吼起来，“别杵在这了！你们要在原地等死吗？！”
一个怪物终于挣脱了老头的异能束缚，突然爬了上来，冲向一个女孩，女孩吓得一声尖叫，慌不择路的逃跑了。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人群顿时作鸟兽散，尖叫连连，四散逃命去了。
无忌感觉自己被人撞了一下，她突然喉头一腥，一口血吐了出来。
天地似乎都被翻转了过来，她再没有一丝力气，啪一声跪倒在原地。
沫梓惊呼一声，连忙去扶她，就在这时，怪物似乎是被她们吸引了注意，突然朝这里冲了过来。
守在一边的澄明戈尖声一声，“妈呀！老师救命啊啊啊啊啊！”
无忌眼前发黑，澄明戈刺耳的尖叫声涌入她的耳朵，听见老师这个词，她瞳孔一缩，老头惨死的画面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一掌打在地上，怪物便被一个石头做的圆球困在了里面。
无忌是全系异能者，可以操纵植物，也可以操纵金木水火土几种元素，但她今天使用异能实在太多，能力被大幅消耗，现在只能使出最简单的防御异能。
石头比较坚硬，可以抵挡的更久一些，但她先前主要练习木系和火系，对于土系并不熟练，实在是使用异能过多，导致脑子已经不清醒，用错了异能。
石球被快要透支的主人召唤，也是个颤颤巍巍的样子，一副下一秒就要归天的姿态。
老头一鞭子甩出，将石球连带着怪物一起甩到了山坡下。
石球带着怪物咕噜噜滚了下去，速度十分可观。
老头一愣，然后他似乎受到了启发，一甩辫子将怪物裹成球状，然后将它们滚了下去。
这样方法不用一直把怪物困在原地，既可以减少异能损耗，又能够移动怪物，为学生撤离争取时间。
无忌勉强爬了起来，她一抹嘴角的血，颤颤巍巍的拽住老头，想将他拉走，“老师，走吧！”
无忌被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吓到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之前做梦几乎都梦到了，如果这是预知梦，那老头和沫梓，他们就会死。
她面色难看，强撑起力气，扯住老头的袖子，想靠蛮力把他拉走。
老头似乎抖了一下，一瞬间被拉着挪了一小步。
长时间的使用异能，老头的脸色也呈现灰青色，无忌一拉，他竟被带着走了一步。
老头恍惚了一下，他也惜命，这么多学生，先不提自己能不能救完，就是救完了，自己也没命活了。
但他只是踉跄了一小步，然后就钉在原地，看也不看无忌一眼，又召出许多藤蔓，将学生陆陆续续拉上来。
无忌见拉不走他，就要使异能，但却发现，自己已经使不出来了。
刚才的石球，是自己最后的一点力量，现在自己能站着，也是因为沫梓扶着她。
无忌没办法，但她不能看着老头送死，便只能一脸倔强的拽住老头，一副老头不跟她走，她就留下来陪着老头的架势。
老男人从叛逆期到更年期几乎是无缝衔接，倔强了一辈子，他一把抽回胳膊，眼一瞪，“你是所有人里最强的，赶紧带着这些崽子滚蛋！”
无忌在沫梓的支撑下勉强保持站立，“那你呢？这里这么多人，你是救不完的！”
老头不跟她废话，他一边捞人，一边打怪，“滚！”
无忌额上冷汗直下，“你会…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老头不看她，他一把推开他们，“保护好他们，离学校最近有一个废弃楼，祸乱不会去人多的地方，那里…”
“啊啊啊！”
一个女孩慌慌张张的跑回来，尖叫声打断老头的话，“后面也有…有…”
没说完，一只脑袋一样大的怪物便一口咬向了她的脖子，被她运气好，绊了一跤，险险避开了。
女孩尖叫连连，老头面色发白，这个脑袋在这，那其他老师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老头顾不上说完，他朝无忌他们一甩藤蔓，那藤蔓变得巨大，一把托起一群人，开始疯狂生长，无忌他们坐在上面，向乘火车一样往前冲。
无忌没有力气，被颠簸一下，就摔倒在藤蔓上，眼前又开始一阵阵发黑。
老头远远吼着，“跑！不许回来！无忌你个小兔崽子！你…你要活…”
无忌耳边风声直响，几乎听不见老头的声音，她咬紧牙挣扎着要下去，却被沫梓死命抓住。
沫梓带着哭腔：“无忌姐，走吧！”
她从身后死死抱住无忌，哭的令人心碎。
眼泪滴在无忌的手背上，无忌恍惚，她一时间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莫名其妙的想到，沫梓从后面抱住她，为什么眼泪能滴在自己身前的手背上。
然后她突然愣住了，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抹了一把脸。
手背上混着黑土，被水粘湿，划出一条丑陋的黑疙瘩。
她怔怔的看着手背，那丑陋的黑疙瘩仿佛是一个微微勾起的嘴角，像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
无忌突然笑了。
原来不是沫梓，是我，是我的…
她笑起来，眼泪却越滴越多，她不断的抹去，抹去，泪水模糊她的视线，然后她缓缓的弯下腰，呜咽出声。
她明明梦见了，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又为什么现在要让她想起一切，如果她不知道，还可以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老头不会…不会死…
为什么？！
无忌从没有这么无力过，她从被发现是全系异能者时，就远胜于同龄人，她一直，一直以为，自己很强，可以保护重要的人。
老头从幼班开始，就是无忌的班主任，这么多年，无忌从没想过自己会失去他。
他陪着她，走了很多年。
无忌感觉自己心里一阵绞痛，像有人拿针扎一般痛，她感觉自己好像溺水一样，喘不过气来。
沫梓看见她排斥反应更严重了，吓得眼泪都憋回去了，她手忙脚乱的从镯子里掏出一粒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药丸来，强行掰开无忌的嘴，将药塞了进去。（注）
无忌被迫抬头，她迷迷糊糊想着，我还活什么？老头死了，果梓死了，沫梓…
沫梓的眼泪又滴了下来，从无忌的脸颊划过，无忌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她怔愣的看着沫梓，看着这个从小就跟在自己和果梓身后的女孩，这个总是温温柔柔笑着的女孩，在自己面前流着眼泪。
她想，沫梓？对，沫梓还活着，沫梓…还活着。
她这么想着，内心巨大的空落，突然就好像被填满了，她想，我要保护她，对，我要保护她，沫梓，她…还活着…
无忌突然抱住沫梓，她将脑袋埋进她怀里，失声痛哭。
沫梓流着眼泪，她听见无忌哽咽着，“我只有…你了，我…我只有你了…”
————
老头的藤蔓一路护送他们到了一号考场，这里是无忌和果梓当年初考的地方。
怪物一路追赶，藤蔓到了入口便枯萎起来，无忌还没恢复，澄明戈便背着她，在沫梓的带领下一路冲进考场。
他们将门一关，考场检测到祸乱，自动启动防护模式，将怪物挡在了外面。
无忌脸色煞白，澄明戈将她小心翼翼的放下，便一脸忧伤的看着她。
无忌懒得理他，自己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实在分不出多余的心去探究少年敏感的神经。
毕竟他是悲是怕，都不会比无忌更难过了。
沫梓待在无忌身边，看着门外张牙舞爪的怪物，忧心忡忡。
无忌虽然脸色苍白，一副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样，但她在学校里也是一个风云人物，再加上一群小崽子刚都或多或少的被无忌所救，也见识了她强大的异能，便自发围到她身边，抽抽噎噎的看着她。
一个怪物咚一声砸到墙上，把一个女孩吓了一跳，顿时靠澄明戈更近了些，这个女孩便是之前与澄明戈差点吵起来的那个，也是第一个被怪物吓跑的，又险险躲过脑袋攻击的那个，可谓是福大命大，小幸运儿一枚。
澄明戈被挤了一下，也没生气，反而小心翼翼的往旁边挪了一点，给女孩让了点位。
大概大难当头，人与人之间都会变得和谐起来吧。
小幸运儿运气好，但胆子小，一直哭哭啼啼，眼泪不断的往下掉。
无忌被哭的心烦，她现在不知道哪来的一团邪火，烧的自己心里一阵乱窜，看谁都不顺眼，看自己最不顺眼。
沫梓一脸茫然失措，她从小就不是个有主意的，突逢大灾大难，她还是下意识的看向无忌和自己的姐姐，扫视了一圈，想起来姐姐不在了，便将目光投向无忌，带着浓浓的悲伤。
无忌靠着墙闭目养神，片刻后，众人安静下来，一个个蜷缩着，将眼泪收了起来。
无忌勉强恢复一点力气，她睁开眼，缓缓开了口，“你们…”
她又沉默了片刻，见众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她，无忌皱起了眉，“你们谁愿意跟着我的，就跟着吧，我会尽力保护你们的安全…”
她说完，便朝沫梓看去，沫梓心领神会，“我数过了，一共是45人，包括你我在内。”
无忌看见沫梓好好的呆在自己身边，脸色好了一点，她伸手，似乎想拉一下沫梓的手，但到半路停顿了，抬高胳膊，改成摸了摸沫梓的头，“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紧张就数数。”
沫梓有一个不靠谱的姐，果梓那家伙不仅从小就缺心眼，还爱惹事，总是带着沫梓一起闯祸，最后果梓被训，沫梓在一旁抽抽噎噎的哭，还要无忌去“救”她们。
沫梓总是能在事后准确说出有谁打了她们，有几个人，哭哭啼啼的让无忌去帮她们报仇，只有果梓是个真正的缺心眼，被打了也无所谓，拍拍屁股又去撩贱，一路哇啦哇啦“莫欺少年穷”“五十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吵回去。
看着沫梓的脸，无忌表情终于缓和了一点，露出算是今天第一个类似于笑的表情。
无论梦里如何，她都不会让沫梓死的。
无忌这么想着，抬眼看着一群小崽子，“老师让我护着你们，你们自己选择，愿意跟着我的就跟着，不愿意就算了。”
说完，无忌让沫梓扶自己起来，她身后跟了一群小尾巴，都哆哆嗦嗦的粘在她们后面。
无忌领着小尾巴，七拐八拐的走到一扇门前，却没有打开，而是回过头，看着一群小崽子，“这扇门是考场专用通道，给教师通过的，可以直接回到教学楼，只是教学楼现在也不安全，但这是我们从这里出去的唯一办法。”
顿了顿，她接着道，“我现在身体不适，异能没有恢复，要在这里呆一天，你们谁想走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