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屋外传来上晚课的撞钟声，法进才终于从榻上醒来。
    他起身揉着太阳穴，见对面昙曜的床上放着两个头枕，却只有一张被子，差点又晕了过去。
    “师兄，你醒啦？”朝颜从屋外走进，见法进醒来激动的打着招呼。
    法进一见朝颜就头皮突突的跳，“施主，你莫要叫我师兄，我受不起。”
    “我不，你一日是我的师兄，终生都是我的师兄。而且昙曜也叫你师兄，我当然要跟着他叫了。”
    朝颜得意的犟嘴，哼，让你方才羞辱昙曜，看我不气死你。
    法进闭上眼不愿看朝颜，手无力的撑着自己的脑袋。
    昙曜也从屋外走了进来，看着朝颜宠溺的说道：
    “颜颜，你别逗师兄了，他经不得你吓，不然等下又晕了。”
    法进狠狠的剜了昙曜一眼，昙曜一定是被朝颜带坏了！一定是！
    朝颜嘿嘿一笑，跑到昙曜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好，都听你的。”
    昙曜揉揉朝颜的头发，“颜颜可否在院外等我一会，我和师兄说说话？”
    朝颜转头看了一眼法进，笑着点点头，“法进师兄只怕是没有力气站起来了，我就勉为其难给你们腾个位置吧。”
    “好，多谢颜颜。”
    待朝颜走后，昙曜收起脸上的笑容，走近法进身边盘腿坐下。
    法进冷哼一声，侧身过去不看昙曜。
    昙曜也不恼，平静的说：“师兄可是觉得我如今犯了戒，再无资格留在寺内？”
    “我可没这么说。”
    “那师兄是觉得，我的修为再难长进？”
    “你的修为如今到了何处，我也略有耳闻。”法进依旧挺着脖子不看昙曜。
    “那师兄可知，师父去世后，我本想一人前往北魏去寻昙谛，彼时，我并不知她的女儿身。”
    “你！”法进难以置信的瞪着昙曜，“你怎的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
    昙曜轻笑一声，随即眸中浮起一片痛苦之色。
    “是啊，我也不知为何会有这般想法。除了师父和师兄，昙谛是对我最为重要之人。”
    “我曾误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子，为世人所鄙夷。可没想到，得上天眷顾，她竟是女儿身。”
    “有时我甚至会想如果我在北魏多好，那么我便可以遵循律法还俗，心中再不用受煎熬。”
    （注：北魏皇帝此前下诏，凡是五十岁以下的沙门一律还俗服兵役。）
    听到昙曜倾吐心声，法进不知不觉转过身，有些心疼又有些担忧的看着昙曜。
    昙曜透过窗看向外面躺椅上的朝颜，嘴角扬起幸福的弧度。
    “颜颜陪我的这些日子，我能感觉到自己比过去五年过得都要轻松，我有了执着，犯了戒，可那又如何，我不想失去颜颜，也不想放弃修行。”
    “颜颜知我、懂我，她从不说要我还俗。我想，或许我也能试着像先贤那样，不负如来，不负她。”
    法进听完，仰头看着屋顶，半晌才说道：
    “你可知，你这般行径会受到同门鄙夷，日后更难在修为上有更大的突破？”
    昙曜如何不知，只是他起了贪念，动了心。
    “我知道，有舍才有得，我既然选择握住她的手，自也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法进深深的叹了口气，“罢了，你与昙谛之事，连师父都放任你们，我也不想多说什么。”
    “昙曜，出家人一旦沉迷于红尘，就有了欲望，再难六根清净。”
    昙曜感激的对法进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师兄成全。”
    朝颜双手枕在脑后，闭上双眼掩盖担忧的情绪。
    眼看就要进入六月，至今城内居民、商户迁移到南州的还不到一百户，这数量远远不够。
    大战一触即发，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忽的，她耳边传来一阵哨声，她睁开双眼，快步向寺院后山走去。
    “出来。”朝颜戴着面纱喊道。
    她身后瞬间落下一个黑衣人，正是莲芝。
    “主子！”
    朝颜转过身，不带任何感情的问：“何事？”
    莲芝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朝颜，“北魏来信。”
    朝颜接过快速浏览一番，眉头深深皱起，怎的比史书记载要早了不少天。
    她掏出火折子将信纸点燃，背过手看着远处沉思。
    还未到六月，常乐王、建宁王就已出发屯兵漠南，只怕外翁已经在都城点兵了。
    “莲芝，北凉王宫近日什么动静？”
    “李顺大人依旧隔几日就要求北凉王交出李氏，北凉王已秘密派人去寻找。王后最近在文芷殿休养，久未露面。”
    “北凉都城呢？”
    “城内虽关闭了不少商户，吸引了些穷苦百姓迁往南州，但城内的人数还是不少。”
    朝颜感到一阵无力，火不烧到身上，人人都是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
    “那批卖给沮渠茂沿的兵器进展如何？”朝颜又问。
    “预计下月抵达都城。”
    朝颜听完并未给莲芝下新的指令，而是让她继续关注城内事项，有异动再汇报给她。
    除了沐清风的人，并无人知晓她尚在北凉，都以为她已随杜道生等人回了北魏。
    是以，她不便在城内露面。
    七日后，国师玄高来到寺院找昙曜，二人闭门交谈许久，直至天色黯淡，国师才一脸愁容的离开。
    朝颜见昙曜呆站在窗前，将刚采的花递给他。
    “昙曜，看我新采的花怎么样？”
    昙曜面上虽笑，眉间却带着淡淡愁容，“人比花娇。”
    朝颜害羞的转过身，“你现在是越发会哄人了。”
    她将花插进一旁的花瓶，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我刚刚见国师愁容满面的出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昙曜若有所思的看着朝颜的侧影，“魏帝发文谴责北凉王十二条罪状，要求北凉王负荆请罪，否则将兵临城下。”
    朝颜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哪十二条罪状？”
    “多是些莫须有的罪名，但我猜测，最直接的原因应是那日祥宁殿起火一事，惹得魏帝大怒。”
    朝颜转身看向昙曜，漫不经心的应道，“或许吧。”
    “颜颜，两国开战，对你可有影响？”昙曜担忧的看着朝颜。
    “无事，他们并不知我在此处。”
    昙曜还是有些不放心，“不如我先找人送你回北魏，等事情平静下来后，我再去找你。”
    “那你呢？与我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