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富敲门走进张贵办公室，就看见张贵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李国富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县长，徐主任说您找我？”
    张贵也没有顾得上让李国富坐，直接开问:
    “国富啊！怎么回事！我出去培训学习的几天的功夫，你和你们经侦大队都干了些什么事！一个好好的仁和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凭什么就查了呢？ ”
    张贵越说越气，也不等李国富解释，继续发问:
    “这个仁和公司到底做了什么违法的事？你们掌握了什么证据？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事先不和我通个气？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县长？”
    张贵说到激动处，手指还敲了敲办公桌，李国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张贵的一顿劈头盖脸的抢白令他目瞪口呆。
    他心里清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天这个坎过也得过，不想过也得过。
    于是，李国富稳住心神，声音不高不低，神情不卑不亢的对张贵解释:
    “县长，仁和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被查是因为它涉嫌非法集资，而且数额巨大，我们也是接到几份群众举报才去查的。”
    看张贵没有让他坐下去的意思，李国富自己在张贵的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继续说下去:
    “案情查处前，我们本来打算向您汇报的，考虑到您在省委党校培训学习，就没敢打扰您，不过，我们事先跟秦书记汇报了，正式开始查处也是他首肯的。”
    李国富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但张贵不这么认为:
    “我去了培训就不用汇报是吧？你们电话都不会打啦！”
    “县长，这是我的错，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李国富态度诚恳的向张贵道歉。
    可张贵根本不理会李国富的解释和道歉，不提秦卫国还好，一提秦卫国，勾起了张贵更大的怒火:
    “不要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我心里清楚的很，阴谋！这就是个阴谋！而你，就是这个阴谋的执行者！”
    “县长，这可就冤枉死我了，什么阴谋？我们可是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才办案的！您这样说，我可担待不起这个罪名。”
    李国富装出一副窦娥相。
    “你少给我装蒜，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干的？”
    张贵情绪已经有点失控了。
    “张县长，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办案向来凭的是证据，谁会指使我们？谁敢指使我们？谁能指使我们？如果你实在不相信，你可以去看看卷宗。再说，我们办案还要经得起时间的检验，要承担法律责任的，我们敢胡来？”
    张贵这时候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压低声音:
    “案子进展到哪一步了？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想了想，张贵又觉得自己表达的不妥，马上补充道:
    “你知道么？仁和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可是中标了我们县最大的一块地皮，即5号宗地，听说现在各项手续已经在办理中，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经侦大队给我们来这么一出，不要说影响整个上临房地产市场的稳定，引起老百姓的恐慌，就对我们县财政来说，也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的。”
    张贵一番话说的振振有词，李国富却抱定一副不为所动的心态。
    “县长，你说的这些我们也知道，但那是站在你们领导的角度考虑的问题，而我们公安机关办案，是以法律为准绳的。”
    见李国富油盐不进，一点退让的迹象也没有，张贵越发断定这件事是阴谋，绝没有李国富说的那么简单。
    没有秦卫国在背后撑腰，他李国富一个副局长敢这样嚣张？
    秦卫国和那个吴东客商郑小林的关系他也有所耳闻，此刻他百分之百可以断定，仁和公司的案子的始作俑者一定是秦卫国，只是不知道他拿这个仁和公司来开刀的想达到什么目的，想查到什么程度？知不知道仁和公司和自己的关系？
    再细细一想，秦卫国既然选定仁和开刀，那一定是知道仁和公司的董事长是自己的外甥了，或者说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又想到被秦卫国一个小动作就蒙骗了，使自己对他放松了警惕，才导致今天这个被动的局面发生。
    张贵懊悔不已。
    如果自己警惕性高一点就好了！
    如果自己不去省党校培训就好了！
    如果自己……
    可是没有后悔药吃，现在事情走到这一步，只有尽最大努力，控制事态的发展，等稳定住局面后，再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想到这里，他调整了一下心态，放下身段，用尽量柔和的语气对李国富说道:
    “国富啊！这件事现在搞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的，你看这样行不行，先把人放出来，至于他们公司到底有没有违法犯罪的事，我们慢慢调查，怎么样？”
    “县长，这恐怕不行，按照办案程序，这几个人正在做笔录，这个时候把他们放出来不太合适吧！”
    张贵一看李国富还是推三堵四，不买自己的账，脸又暗了下来了，看着李国富那张令人生厌的嘴脸，张贵真想扇他两巴掌，可今天没办法，还真被他拿捏了。
    既然把柄在人家手上，张贵一下子也不敢和李国富硬杠，思前想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和李国富交个实话，或许他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会通融通融。
    “国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跟你说个实话吧，仁和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是我亲外甥，我知道他们不会去干什么很出格的事，顶多就是在资金短缺的情况下，和一些亲戚朋友借了些钱周转，其它违法乱纪的事他肯定不会去干，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张贵一边说，一边观察李国富的表情，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况且，房地产开发商这样和私人借钱的例子比比皆是，其实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只要他们按照双方约定及时支付利息和本金，不会引发大范围的群体事件，我们一般不要去干涉。当然，如果仁和公司确有这样的情况，我会去责令他们马上整改，该罚就罚，该退就退。但是你们是否可以先把他们几个放出来，我们调查清楚后再看看怎么处理，你看行不行？”
    张贵满认为，自己把老底都抖出来了，就凭自己目前的身份，李国富再怎么难缠，也得给他这个面子，留点香火情。
    李国富听完，露出一副十分为难的表情，支支吾吾的说道:
    “县长，按理来说，您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无论如何也得想个办法，帮仁和公司把这个事了了，只是……只是……”
    “有什么问题尽管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只是这个案子已经报到市局去了，市局非常重视，准备把这个案子作为全市的重点案子来督办，听说还惊动了市委书记。”
    张贵一听到这里，顿时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手指着李国富:
    “你……你……你们混蛋！”
    徐振把李国富带进张贵办公室后，心里就一直打鼓，知道今天李国富今天免不了一顿臭骂。
    事实也是如此，李国富一进门，徐振就听到张贵的呵斥声，徐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张贵的声音渐小，徐振才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突然又是张贵的咆哮声，几声拍桌子的声音过后，就听见张贵骂了一声“滚”，随后就看见李国富满脸猪肝色，电梯也没等，逃也似的下了楼。
    徐振刚想进去收拾一下，就听到张贵办公室传来“啪啦”的一声，像是茶杯摔碎的声音。
    看着散落满地的茶杯碎片，张贵长叹一声，重重的瘫痪在座椅上。
    待情绪平复后，他把最近一系列的事情仔仔细细的梳理了一遍，确认是秦卫国在背后搞鬼无疑。
    自然是先把秦卫国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当然，张贵知道骂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当务之急还是想一个万全之策。
    拔树寻根，要想解救仁和公司，还得从秦卫国身上入手。
    当天下午刚上班，顾成峰就接到徐振打来的电话:
    “成峰，秦书记在办公室吗？张县长想过去谈谈工作。”
    顾成峰知道刚刚有一个乡镇书记去了书记办公室，还有几个在等，考虑了一下，让徐振等他电话。
    顾成峰大致猜到张贵来找秦卫国是什么事，怕他们两个吵起来不好看，就自作主张把候客室里的几个局长书记劝了回去，说是书记马上要出去。
    等那个乡镇书记出来后，顾成峰立即进去把县长张贵要来的事报告给秦卫国，经秦卫国同意后，他立即联系了徐振。
    大约五分钟左右，就看见徐振陪着县长张贵上来了。
    顾成峰和县长张贵打了个招呼，随即帮他敲开了秦卫国书记的门，待张贵进去后，他赶紧关上门，拉徐振来到自己办公室。
    两人关系不用多说，县长来见书记的原因也都清楚，只不过是心照不宣而已。
    这不，刚进顾成峰办公室，两人就不约而同的吐了一下舌头，都做好了迎接一场暴风雨的降临！
    万一吵起来怎么办？
    两人甚至做好了几个预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预期中的争吵迟迟没有发生，两人竖起耳朵仔细听，却什么也听不到。
    奇怪！
    太奇怪了！
    顾成峰和徐振两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来。
    快下班的时候，终于听到秦卫国办公室传来移凳子的声音，顾成峰和徐振赶紧跑出去等在秦卫国门口。
    门开了，是秦卫国开的门。
    秦卫国和张贵两人脸色如常。
    顾成峰和徐振暗暗舒了一口气，两人会心一笑，点头作别。
    其实，在见秦卫国之前，张贵一直都在办公室里面，甚至连中午饭都没有去吃。
    想来想去，张贵也多少意识到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甚至是有错在先。
    不该在调度会上向秦卫国发难。
    不该在工程款支付的时候刁难那几个秦卫国挂点的项目。
    更主要的是，不该和秦卫国带来的客商争夺5号宗地，极有可能动了秦卫国的奶酪。
    张贵甚至想，早知道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打死自己也不去置那个气，不去耍那个小聪明，也不去虎口夺食了。
    张贵甚至想扇自己一巴掌。
    斗来斗去，终究还是自己败了！
    必须去和秦卫国好好谈谈！
    与其说是救仁和和外甥，还不如说是救自己。
    非法集资事小，就怕拔出萝卜带出泥！
    仁和公司在银行的几笔贷款，那可都是自己动用行政命令才迫使银行放款的。
    还有，自己在仁和开发的几个房地产项目那都是有不少的股份的。
    自己外甥就算扛得住，不把这些说出来，难保仁和公司的几个副总不会说。
    真到了那个时候，不要说救仁和公司，只怕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事不宜迟，张贵跺了跺脚，才让徐振给顾成峰打了那个电话。
    ……
    张贵从省委党校培训回来以后不久，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就调去了滨州市房管局当局长。
    宣布会上，秦卫国对张贵给予了极高的评价，除了感谢他为上临县的经济发展作出巨大贡献外，特别强调了他的团结协作精神和大局意识，洋洋洒洒一大篇，尽是褒扬之词。
    而张贵的发言则比较简短，大意是服从组织安排，表示自己无论在什么岗位上，都不会辜负党的培养，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工作。
    顾成峰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分明看到张贵一副落寞的模样，一时之间，竟生出一种莫名的伤感。
    当天晚上，顾成峰接到徐振的电话，约他出去喝酒聊天。
    顾成峰自然是知道徐振此刻的心情的，于情于理，再忙也必须应约前往。
    除了顾成峰，徐振没有叫任何人。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大多数时间是徐振说，顾成峰听。
    聊到张贵在上临的结局，徐振不胜唏嘘: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张县长从基层一步步坐到这个位置，总有许多过人之处，遇人遇事也不可谓不多，可在名利面前，还是和普通人无异，到头来还不是为自己的冲动买单。”
    顾成峰只能苦笑的摇摇头。
    是啊！在名利面前，有几人能够保持清醒和理智，又有几人能抵挡住诱惑？
    扪心自问，自己是肯定做不到的！
    甚至他想，自己重生后所做的一切，难道不就是在追求名和利吗！
    徐振又谈到张贵调走后自己的处境和出路，请顾成峰出主意，言语中尽是恐惧和无奈。
    顾成峰也给不了什么好建议，毕竟徐振当了这么久张贵的秘书是事实，这个烙印不是想抹去就能抹去的，更何况秦卫国还在上临主政，徐振在秦卫国手上要想提拔，只怕是比登天还难！
    与其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不如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顾成峰在同情徐振遭遇的同时，也在心中暗暗祈祷，这种情况最好不要降临到自己身上！
    毕竟，当领导的秘书是把双刃剑，在享受高收益的同时，也必须承担相应的高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