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檩

    “小檩什么时候大学毕业的?”

    眼前的男人双手交叠,笑眯眯地发问。

    “人家都毕业几年进修回来了,你什么记性!”

    话音刚落,圆润的男人就被自己老婆狠狠掐了一把胳膊,前者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克制着把喉咙里的痛呼掐灭。下意识看向对面的女生,对方坐着,鸭舌帽扣得很低,看不清神色。

    秦檩从进入这个包厢开始,几乎是一句话都没说。

    仿佛不约而同意识到了这点,李老板和他老婆对视一眼,他老婆干巴巴笑了两声:“小檩,里面空调凉快,把帽子脱了吧,阿姨也好久没看过你的脸了。”

    秦檩看向她爸,秦朝成正在抽烟,目光不在她身上,大概意思是叫她自己解决。于是秦檩把帽子摘了,拨开微微汗湿的刘海。

    “哟,真是女大十八变,和老秦还真像……”

    “啪。”

    秦朝成把烟按灭进缸。

    终于要进入正题了。秦檩不可察觉松了口气。

    “老李,我有话就直说了。”秦朝成语气没有起伏,“你在业内的名声很大,这部片子你带头投,大家出手会更大胆,你懂我意思。”

    “这是秦檩国内第一部独立执导,我来约你,一方面是因为她是我女儿,另一方面,她也不只是我女儿。”秦朝成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文艺片风险大,她也没有一部冲奖的能力。”

    ”这个倒也……”李老板两只手握在一起搓动着,为难地笑。

    “但不可否认,本子有潜力,她也功底不差。”秦朝成叩了叩桌面,看似无意的动作却压迫性极强,“她是我秦朝成的女儿,我会给她争取最好的,无论前后期。“

    秦檩默不作声往嘴里塞了一块虾饼,透过薄刘海看向她爸,搁下筷子。

    酒家菜做得不错,就是要浪费了。

    “给你时间考虑,详细内容也发邮箱了。”秦朝成站起来,“我这人说话直接,你只用想答应不答应。”

    “走了,秦檩。”他没看僵住的李老板和他老婆,推门出去。秦檩和他们再见,扣上帽子离开。

    这家酒家私密性很好,秦朝成自己开车来的。秦檩坐上副驾,秦朝成打方向盘,看她手上还拿着椰汁一口口喝着:“你没吃饱?”

    秦檩平静:“我们统共就在那里坐了十五分钟不到。”

    “拉投资,不需要多话。”秦朝成说,“拍完第一部之后和人打点好关系,合得来就发展成长期合作。以后想拍直接就用人脉。”

    “当然,”秦朝成打方向盘,车漂亮转了个弯,“合不来就算了,我给你找。”

    “我知道了。”秦檩应了。

    秦檩是赢在起跑线的。秦朝成作为名导,却有意不主动赞助秦檩,只有这样,盘算他攀关系的人能顺着攀秦檩,这是给她的回国礼。

    “主演让我自己去发邮件吧。”秦檩说,“我还得再挑一会儿。”

    秦朝成:“你想找谁都行。”

    秦檩安静了一会儿,舔了舔下唇,以一种似笑非笑的口吻。

    “如果我要朴嘉陵呢?”

    秦朝成还没反应过来,秦檩双手抱环闭上眼睛:“就随口一说,我睡了。”

    车驶入夜幕,高耸的树成了黑漆漆的高塔,偶尔有路灯的光落在人脸上,斑驳陆离。

    朴嘉陵年少成名,十七岁首登银幕,二十七岁斩获金林奖——也就是目前柏林电影节最有含金量的奖项。而帮他拿到人生中第一个提名的片子,是秦朝成的《长草高飞》。

    秦檩第一次见他才十八岁。那个时候她刚高中毕业,跟着秦朝成的几个学生坐在一起观摩学习,秦檩要做的多一点,兼了个小场记。

    故事发生在边境的灰色地带,一个妇儿拐卖和性/侵事件发生率极高的小山村。朴嘉陵饰演的野子张立在家庭和环境的双重压迫下萌生反抗意识决定出逃,却因染上毒/瘾而屡次失败,于是开始堕落,走/私假药,杀死青梅竹马。最后投湖自杀。

    这是秦朝成的成名作,在此之前,他从未拍出过这样有张力的片子,一枪打响,奠定了他如今在业内让人望尘莫及的地位。

    也是《长草高飞》,把朴嘉陵拉上了神坛。

    有一场戏秦檩记得很清楚,是她打的板。合板而下,男人的脸暴露在显示器中。窄窗里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叫和皮质抽打在肉/体上的声音。他靠在脏乱不堪的墙边,手一动,瓶底发黑的啤酒瓶骨碌碌滚动,发出了不小的响动。

    张立原本眼神涣散,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可下一秒,窗里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是逐渐加重的脚步声。地上的男人意识到了什么,肉眼可见慌乱起来,手颤抖得扶了两下地才踉跄站起。

    可下一秒,门被大力踹开,一双沾满泥污的鞋,慢慢往上,一双浑浊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镜头拉近。恐惧。那是秦檩看见最直观的教科书级表演。

    朴嘉陵那被冷光分割的发梢,擦伤存落的凸起眉骨,狭长而凌厉的眼睛此刻被生理的泪水浸满了,死死瞪大着,血丝清晰可见,苍白干裂的嘴唇小幅度地翕动着,仿佛是鬼神在前。

    他后退绊了一下,突然醒过来,胸膛剧烈起伏,跌跌撞撞地跑。

    张立的父亲握着空酒瓶朝他抡去,碎片全在他脚下炸裂开。仿佛开了一朵带血的黑花,紧紧缠住他的脚踝。这个村子会吃人,而张立在小水洼里的影子被踩碎,渐渐模糊不清。

    他跑不掉的。

    “咔。”秦朝成说。

    一次一条过。

    坐着缓了一会儿,朴嘉陵昂头喝水,有一些顺着唇角淌湿了前襟,他毫不在意地抹掉,接了毛巾往脖子上一挂。事不关己地盯着墙面的一个点。

    片场都静悄悄的,没人敢干扰。男人的眼睫毛湿漉漉的,侧脸消瘦,弓起时几条脊背线条单薄。

    他为这部戏减了将近十五斤,可抵靠在唇沿的手却仍然筋骨分明,无不昭示隐藏在血管下的力量感。

    他在摸着嘴唇发呆。

    有人小声告诉秦檩,朴嘉陵还没出戏。

    秦檩至今还能回想起他给她内心带来的震撼,围坐一圈的学生都久久说不出话。那张脸自带的故事感,完美的表演,浑然天成的气质。

    不希望和他合作肯定是假的。

    他是无数导演梦寐以求能出现在自己镜头里的人。朴嘉陵是属于电影的,他本身就是美学的一部分。

    秦檩清楚,她还没有这个资格。

    的确是随口一说。

    回到家已经接近十一点,秦朝成回他的工作房,秦檩在客厅里留了一盏落地灯,给自己煮了一碗面。边吃边看电脑,滑了几个人选都觉得不太合适。

    她的电影一向受众小,尽管国外进修这几年和大学朋友们磨合得来,也拍了不少获奖的短片,但也只是短片。如果想有所突破,只有回国秦朝成才好帮她,秦檩妥协了。

    本子是朋友介绍来的,秦檩花钱买了版权。剧本原名叫《凡芝林娜》,电影改名《第一人格》。

    女主凡芝林娜作为早年辍学的华裔,漂洋过海出走,嫁给了认识不过三天的律师。而看似一表人才的律师其实患有精神分裂。作为主人格的妻子,其他人格占据身体时,律师会想尽办法杀死她。

    好的内容可遇不可求,推荐的这么多本子里,秦檩就看上了这一本。

    大大小小的配角都筛得差不多,只有主演凡芝林娜和律师许闻没定。

    秦檩心不在焉地滑了滑秦朝成叫人给她发的选角参考,不知道误点到什么了,弹出一则广告。

    男人左手拿着一瓶深蓝色的男士香水轻轻靠在鼻梁侧,另一只手随意插兜。

    只是简单站着。

    旁边的小字却写得清楚:Sutary全球唯一代言人,朴嘉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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