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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西北望(10)

    白归一实话实说,“你以为我不想么?实在是再干下去,那边就暴露了。”
    他早已经派人打探清楚了。这北狄的粮草一般会囤积一个月的量。也就是说,这一个月,吃的是上一个月运送来的余粮。
    而下个月,他们就会打开这一个月送过去的粮食,到时候崔浩肯定会知道粮草被换成石子和麸糠的真相。
    他们若是贪心不足,想要继续在粮草上动手脚,肯定会人赃俱获。再说此事一经发现,这条路也就断了,再也不会运粮。所以还是要提前收手。
    白归一这才明白陈魁想的什么。坦白说,这三次一起共事,这陈魁看起来滑头得厉害,做事倒也不含糊。
    再说又有他在街头找到自己一事。说到底,他还算是自己被家里人找到的功臣。他也有心拉他一把。这对他来说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怎么,现在收保护费不挣钱了?”
    “挣什么钱?不过是混吃混喝罢了。一年到头没见到几个铜板,挣得可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钱。”
    “那也可以继续操持下去。”
    “嗐,不提也罢。老子……那个,呃,小的——小的早就想金盆洗手了。可是现在这世道黑得跟墨汁儿一样。真是不干这个,我们这哥儿几个又没有一技之长,什么都不会呀。”陈魁看白归一一眼,不动声色道,“不过白少主别看我们这哥儿几个游手好闲的,可我们罩着的地盘从没出过乱子。”
    “偷鸡摸狗和杀人放火的事,从来没做过?”
    “这偷鸡摸狗的事倒是有过。可这杀人放火还不至于。”
    “我看你们二三十个人,真是想要另谋出路,怎么没想过开个镖局?”
    “您这主意小的还真想过。可这开镖局上头得有人。不打通官府,哪里能够畅通无阻?”
    白归一沉吟道,“我给你出个法子,你也别再流荡着了,跟着我吧。”
    陈魁一拍桌子,中气十足道,“好,小的就等白少主这句话呢。”
    “你都不问问我能给你什么?”
    “不问。白纸门财大气粗,小的跟着不吃肉,也不喝汤,就闻闻香味儿就成。”
    “你倒是干脆。”
    “这乱世,能活下去才最重要,哪敢计较这么多。”陈魁倒了一盏酒,双手捧给白归一,对着身后一众手下道,“都别喝了,起来,见过白老大。”
    然后那些原本还在人五人六的手下立刻住了口,纷纷满了酒,举起了碗。
    一同高呼,“敬白老大。”
    兰重火与白归一咬耳朵,“这皇位还没坐上呢,先做了绿林强盗头子。”
    “去你的。怎么你就见不得我好呢。”
    白归一饮了酒,才道,“明日一早,你们把粮食送到肃州卫,那里粮草最是短缺。不过这一趟的酬劳得先欠着了。”
    “您是准备让小的们还做镖局?”
    “我们白纸门的生意太多,经营行业又杂,以前押送货物与银两一事还要找镖局来做。这钱给别人赚也是赚,不如自己人来赚。再说价格上还划算些。”
    “可这现在兵荒马乱的,好几处都封城——”
    白归一自然知晓他的担忧,把黄易叫到跟前,“你们海晏河清宫的令牌先给陈魁用几日。同时办理好各地的通关文书,越快越好。”
    黄易一脸恭敬,应了一声。然后把一枚银质的令牌递给了陈魁。
    陈魁眼睛都直了,在手中掂了掂,“这得有半斤吧。”
    白归一道,“看你那点儿出息。”
    陈魁不好意思笑了笑,“小的是穷怕了,穷怕了。”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在我手下做事,精明能干些是好的,可是不能精明过了头。”
    “小的明白。这俗话说,上什么山唱什么歌。这以后,咱们哥儿几个都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了,自然不会再干那些个杀人越货的事。就是现在有案底的,我都把人给遣散了,老大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陈魁说着看着那令牌,又看了看白归一,“老大,您现在是上了哪条船?这军粮就不消说了,现在你们竟然连海晏河清宫的人都差遣得动。”
    “天下最大的一条船。”白归一兴致缺缺起身,“酒菜随便点,我就不陪你们了。”
    陈魁点头哈腰把白归一与兰重火送上了楼。
    一个手下问,“大哥,再来几瓶烧刀子?”
    “喝喝喝,你他娘的就知道喝。明日一早还要上路,今日我们也早些散伙。”陈魁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叫上几块羊腿肉,我们明日带路上吃。”
    手下看着白归一离去的方向,低声道,“大哥,咱们新东家是谁啊?看起来是个做大事的。”
    陈魁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可又不敢继续想下去,担心被手下看出来端倪,突然打了那手下的脑门子,“让你多嘴,让你多嘴。不该问的别他娘的乱问!”
    ***
    自从回到西宁卫,崔浩那边就出奇平静。这种平静太过反常,让白归一心里总有不踏实之感。像是头上有发丝悬着的剑,不知道何时就会掉下来。
    他不害怕对方玩明的,就担心他们来阴的。不过这崔浩也不是玩得来头脑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多心了。
    一日又一日,从冬月进入腊月,除了天气更冷,伙食上越来越短缺,再也没有任何改变。
    滴水成冰的天气,每个人都想躲在被窝里,再也不出来。
    兰重火坐在床上,盖着被子,仍旧冻得发抖,牙齿直颤。现在莫说士兵们没有木柴来取暖,就是白归一这位主帅的房中木柴也是时断时续。
    白归一尚可,自小都是西北长大的。兰重火与苏明伦明显吃不消。这两位都是锦衣玉食养大的世家公子,何时何地受过这般苦,遭过这种罪?饭菜上还能将就,看在饥饿的份上。可这冷暖,哪怕再将就,身体也抗不来。
    更别提两个人从小生活在南方,从未感受过北方大漠中冰雪冷风的摧残。
    兰重火道,“上个月的时候我在想,再也没有比这更冷的天气了。”
    “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我要收回这话。”
    “你就再将就一个月。今日都腊八了,很快就出了三九寒天,一过了年,这里就好挨多了。”
    “有腊八粥喝吗?”
    “只有糙米饭和腌萝卜,要吃吗?”
    “整天吃这个,我都要吐了。”兰重火说完看着白归一道,“你就这般宠辱不惊吗?”
    “我小时候的日子比这苦多了。”
    “谁信啊?你堂堂一个白纸门少主,怎么会过穷苦日子。”
    “真的不骗你。”白归一坐了半天无事,于是起了闲话家常的心思,就将自己年幼时流落在外与孟尝相依为命一事说了。
    他的这些经历莫说兰重火不知道,就是苏明伦也是一知半解的。两个人听了,都是唏嘘不已。
    “怪不得古青羊要你与孟尝划清界限,你都不屑一顾的。”
    “古青羊那人急躁偏执,为人处事上太过僵硬古板,心胸狭隘,也就失之可敬了。”
    “可不。你现在一定最希望见到他吧?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了。”
    “也不至于。看人一事不能片面,也不能带有偏见。对人性的界定上也不该太过非黑既白。他再怎么说,也是我正儿八经行过拜师礼的师父,我还能因为他误会自己一事以牙还牙吗?”
    “真高风亮节。”
    “不是这话,只是每经历一次世事,就多一层感悟,更成熟了吧。”
    “那该如何?”
    “人太复杂,值得品味一生。否则又怎么会有盖棺定论这一句话?”
    兰重火还想继续探讨下去,苏明伦出声了,他看着自己的“鸿雁”一脸严峻,“有新的军情。”
    两个人立刻舍了这个话题,回头看他。
    “怎么了?崔浩又准备整些什么幺蛾子?”
    “刚得到一个绝密的消息。”
    “什么?”
    “崔浩准备重整旗鼓,几日后全力进攻凉州。”
    “军粮偷天换日一事,是否暴露了?”
    “是,他现在已经像是一条疯狗了,就是老虎身上的肉都敢去咬下来一口。”
    “你这边与李甘棠他们商议得如何了?”
    “狄国素来人尽皆兵。经了上个月败北一事,他们又征了三万的军队。这次想要借着兰州的地盘,一举拿下凉州。既能充实后方,又能将战线扩大。”
    “我们怎么办?”
    苏明伦沉吟不语,最后脸色一沉道,“静观其变。”
    自从得知此事,几个人都是忧心忡忡,整日整夜,食不知味,睡不安寝。
    两日后,终于有消息传来,竟然是噩耗,晴天霹雳一般,劈到人的头顶。
    崔浩重整八万大军,前去攻克凉州城。
    箭雨与投石车轮番上阵。守将魏承乾严防死守三日,最后却激战不敌,兵败如山倒。
    最终,魏承乾殉国,连带着他手下剩余的五万士兵,不是战死沙场,就是成为俘虏。
    狄军在凉州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立刻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白归一闻听此言愤恨不已,破口大骂。
    气氛无比凝重。
    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或是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去惊扰他那根即将崩溃的神经。
    苏明伦借着“鸿雁尺素”,与李甘棠和罗如敬等互通军情,商讨对策。忙了一个通宵。
    次日一早,白归一一看到他来就道,“凉州城破一事绝对有蹊跷。你派人仔细去查。务必要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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