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炫耀。”
    “那你在白水川的时候说的话呢？为什么要骗我？你不是说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地狱也是天堂吗？”
    “我不敢了——”
    “不敢什么？你怕我不肯与你生死与共？”
    “我会下地狱的，而你注定是要去天堂的，无论怎样，都是隔着偌大的人间——”
    白归一咬破自己的手指，写了一个符咒，印赐到苏星河的眉心，“你猜一猜，这是什么？”
    “你把自己的血点在我的幽精上了？”
    “是九世图。我们会生生世世在一起的。你喜欢吗？”
    “嗯——”苏星河点头，眸中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柔情似水。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说话了，“真是伉俪情深啊。”
    白归一回头，就看到阴影处盘腿坐着一个老者。他的身体干瘦，精神有几分萎靡不振。总是给人一种宿醉未醒的模样。
    “伉俪情深？”白归一将苏星河放好，起身上前，边走边拍手，“这个词用的真好，可惜这里没有酒，否则我真得敬国师一杯。毕竟知音难觅嘛。”
    “怎么，没想到是我？”
    白归一一笑，毫无任何愕然，“久违了，金宗主。”
    竟然是金岁寒！
    那个早就身死的销金窟的宗主，金岁寒！
    “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惊讶，不仅是看到一个死人复生，还是得知国师的身份竟然是我。”
    “真以为我白归一是头大无脑的？你说来以前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我敢来送命吗？”
    “年轻人，你老过吗？总是这么轻狂自大。”
    “放心，总有一天谁都会老的。可是我敢肯定你却不会再年轻了。”
    “早就知道夜游神嘴上功夫了得，今日一见，果然是名副其实。”
    “不过金宗主还是以前可爱，贪财、怕死，多像个人渣。再看看现在，嗜杀成性，丧心病狂，连个畜生都不如。”
    金岁寒对白归一的冷嘲热讽不以为意，对他来说，反正马上都要死了，当然允许他说一说遗言，“因为只有那样，任何人才不会怀疑到我身上。”
    “的确。可更让人怀疑不到你身上的，是成为一个死人。为此不惜狠下血本，让整个销金窟为你陪葬。”
    “这你可说错了。”
    “哦？哪里说错了？”
    “人是死了，可是有你夜游神的转魄双生，他们每一个人都能抛弃残缺的身体，重新拥有其他人健康且完好无损的肉身。”
    苏星河终于明白了国师让宫羽将销金窟全部灭口的原因了。竟然是将那些奇形怪状的残缺人的灵魂通过死亡将他们抽出来，然后将他们用转魄双生去侵占其他人完好无损的身体。
    这般鸠占鹊巢，当真是违逆天道。
    白归一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开口问，“金宗主不如为我说道说道？你也清楚我这人的好奇心向来很重。”
    “放心。今日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让你得偿所愿的。毕竟让一个人死的不清不楚的，这也太有失我的为人之道了。”
    “这事说起来话长吧。你就不担心多等下去徒生变故？”
    金岁寒的表情无比轻蔑，“涸辙之鱼又能多蹦跶几时？我还怕你们不成？”
    “如此甚好。”
    “这件事由来已久，要从五百年前说起。”
    “容我插一句嘴，敢问您今年高寿啊？”
    “四百五十六岁。”
    “哟，看不出来啊。王八在您面前都自愧不如了。”
    金岁寒脸上青筋暴起，可还不得不与他继续周旋，“李太微，听说过吗？”
    “高唐的开国皇帝。”
    “可你不知道的是，他也是你黎氏的先祖。”
    白归一真不知道这里面的圈圈绕绕。可是他也明白，自己这个时候该做一个好的听众，而不是一个质疑者。
    “他因缘际会下，在蓬莱给一条龙封正，那条龙全了一段功德，拔下一片龙鳞相赠，由此，李太微在乱世中异军突起，最终登顶帝位。后来，此事被其他人得知——”
    “他们也想给龙封正？”
    “不，做为世代的屠龙者家族，你觉得他们会这般好心？”
    “什么家族？”
    苏星河道，“潼川苏氏，金陵兰氏，还有汝南曲氏。”
    “那么，你又如何得知此事？”
    “我原本，姓曲。”
    “所以‘千机’中根本不是曲挽情的怨灵？苏澜也不是走火入魔？”
    金岁寒笑了，“不过是掩盖这场贪念、粉饰太平的手段罢了。”
    “你们把那条龙杀了？”
    “对。我们把它杀了。一片龙鳞算得了什么？把那条龙杀死以后，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龙乃上古神物，你们如此残暴不仁，就不怕天谴？”
    金岁寒闻言，反常的没有反驳，他的语气也似乎有些苦涩，“当时，人的欲望永无止境，谁又能想到这一层？”
    “就是想到了，你们也不会放弃吧？”
    “于是，三个家族瓜分了战果，苏氏获得了龙骨。兰氏获得了龙血。曲氏获得了龙鳞。可是，像你说的那样，天谴来了——”
    说到此处，金岁寒的脸上，有了几分扭曲之感。能够让他这般的心有余悸，看来，当真是天大之事。
    白归一没有问。他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那条龙被人屠戮以后，怨念弥深，它分裂了自己的魂魄，龙魄，寄居在了我的体内。龙魂——”
    “在‘千机’里？”
    “那是以前。”
    “为何其他人都弹不响，只有我可以？”
    “只有凤凰骨之人，才能够让龙魂产生共鸣。”
    白归一听到这里，想问什么，可又将话咽了回去。
    金岁寒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何莫随风也是凤凰骨之人，他却弹不响？”
    白归一已经从兰重火那里得知了莫随风试琴一事。他却不明白为何只有自己弹响了。
    “凤凰骨之人，可以让龙魂产生共鸣，却缺少了一个必要的条件。只有两个条件都完全必备，‘千机’才会被人弹响。”
    “是苏澜的选择——也就是说，凤凰骨之人里面才可能出现天定之人。”
    白归一懂了，为什么夜扶桑开始的时候弹不响“千机”，后来才可以。因为苏星河将自己与夜扶桑合二为一，认定了他，所以，才会出现这个前后不一的反常结果。
    “苏星河是‘千机’的祭品，而你是祭品的祭品。”金岁寒又问，“你不问我，龙魂现在又在哪里？”
    “哪里？”
    金岁寒笑而不答，眼神落在了白归一的身后。
    白归一转身，看到了苏星河。
    “曾经屠龙的三大家族，皆被龙诅咒。”
    “不止兰氏才有？”
    “当然。否则我们曲氏又如何都是一群站都站不起来的残废呢？”
    “曲氏的是残缺的身体。兰氏的是毁灭，不是毁灭他人，就是毁灭自己。那么，苏氏的又是什么？”
    “苏氏正儿八经的子孙在你不问，反而问我？”
    白归一看向苏星河，后者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
    “兰氏的祭品是‘千机’选的。苏氏的祭品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曲氏呢？”
    “曲氏？”金岁寒冷冷一笑，“曲氏没有人愿意成为祭品。”
    原本气氛是很沉重，且悲凉的，白归一却笑了，“这帮不肖子孙深得你的真传是不是？”
    苏星河问，“‘千机’的祭品为何不是兰如令？”
    “三大家族从不通婚——”
    白归一插嘴问，“为何从不通婚？”
    “因为要阻止容器的形成。”
    “容器？”
    “什么容器？”
    “你们可以理解为龙灵的载体。死去的龙为雄性，所以，容器也必须为男。这也是为什么祭品是你，而不是你姐姐的原因。”
    白归一想了想，“说了这么多，你要我们两个，又是为了什么？”
    “怎么？他没告诉你吗？”金岁寒看着苏星河道，“你连我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竟然也敢前来？”
    “封神。”苏星河对白归一道，“他想与天地同在，与日月争辉。”
    “人为万物之灵。从龙为神要修炼几千年，跨越三层。而从人到神只要百年，跨越两层足以。所以，龙魂与龙魄合二为一，然后用你献祭，我就能飞升为神。”
    “你别痴心妄想了，我死都不会让你这样一个罪行滔天的人心想事成的。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上天无眼。”
    “你说了算吗？你人都在这里了，且灵力尽失，就是插翅也难逃。”
    “你也许不知道，我这人呢天生反骨。其他人给我安排的路向来不喜欢走，所以今日我给自己准备了另外一条。”
    白归一说完，回到苏星河面前，坐在他身侧，然后手腕一翻，燃火符落地，熊熊烈火就将两个人包围其中。
    苏星河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大变，喉咙苦涩，“你这是何必呢？何必呢？一个我就够了，还多一个你，多亏啊。”
    白归一拉着苏星河的手，卷起了他的衣袖，他的胳膊上布满了青色的鳞片。苏星河有几分局促，就想抽回去，白归一却不放，他看着看着，人就有些崩溃，头皮也有些发麻。
    这具自己爱过的身体，这具自己与之合欢过的身体，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带着兽一般的冰冷特质。
    “你别看了，真的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