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忽然传来了模糊的歌声。
    淡淡的，听不清歌词的歌声，声音有些哀伤，又仿佛只是一阵风拂过耳边，什么都没有留下。
    蒂那眼前的景色被泪水模糊了，扭曲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不停旋转，旋转……
    “……！”
    恍惚间，蒂那发现自己正走在台阶上。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阶梯向上盘旋延伸，抬头望去，天空被浓浓的雾气挡住，看不见颜色。
    蒂那本能地向上攀登，一步，两步……
    台阶的尽头是什么？
    那是神明所在的地方吗？
    “啪！”
    一声爆炸的巨响，眼前烟雾散去，蒂那发现前方的台阶被不知什么物体毁坏了。她快步上前，用尽全力奔跑，试图赶在下一次的爆炸来临前越过那道缺口。
    “快了，就快了……”
    距离拉近，蒂那发现那缺口不算大，自己加速起跳大概就能跳过去，于是心生喜悦，用力追赶。然而，就像是在刻意否定她的想法一般，前面的台阶开始一节一节坍塌、坠落——
    “……快点，快点，要赶不上了——”
    缺口越来越大了，然而并没有外力的驱动。离缺口越来越近，蒂那赫然发现，那断裂的阶梯是自行崩塌的。
    脚下的阶梯上浮现出人脸，许许多多的人脸，有的在绝望中哭喊，有的微笑着纵深一跃，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蒂那被迫停下了脚步。
    面前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即便能隐约看到前面是有路的，可眼下的这一关，自己恐怕再也无法通过了。
    蒂那再次抬头仰望，低头俯瞰。上方的景色无法得见，下方是再也回不去的人间。自己身后是一条漫长的路，一条由白骨铺就的路。
    无处可去了……吗？
    想起自己能用翅膀飞行的时候，翅膀已经张不开了。看到回头路已经被骷髅堵死的时候，蒂那第一次有了放弃的念头。
    耳边的歌声越来越响，歌词逐渐清晰，用哀伤而柔和的语调，哼唱着一曲安魂的挽歌。
    是自己的声音。
    是她自己在为自己吟唱挽歌，悼念自己再也没有可能实现的梦想和信仰。
    这具身体已经活了百余年的时光，如果失去魔力，它将在顷刻间回归成一堆白骨。绝望不仅可以杀死女巫，更可以杀死修女。
    “……已经走到尽头了。”
    分不清是谁在说话。
    “……已经没有什么能继续支撑着你活下去了，不是吗？”
    那一定是恶魔的蛊惑吧。
    甜美而令人麻痹的笑声从内心深处响起，仿佛要从内部吞噬掉整个身心。
    “你的未来已经被彻底宣告死刑了——被那个掌管‘新生’与‘希望’的神明，彻底掐灭…………”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刚开始以为是恶魔的笑声，被蒂那发现是自己发出来的。那一刻，她已然走上了悬崖的边缘；再向前一步，粉身碎骨。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眼前浮现出的面庞给了蒂那最后一丝理智。
    这种死法，这种逐渐滑向深渊，无法回头的感觉……她虽然没经历过，但曾经见证过！
    “果然，果然，我就知道这一天快要到来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哈哈哈……真是一场好戏啊！”
    幻象一旦被识破，其威力就会减弱不少。蒂那找回了一点抗衡的力量，依靠在心中不断回忆起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的面容，勉强维持住了自己的清醒。
    “可惜了……因绝望而死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哈哈哈哈哈哈……你终究还是算漏了一点，我对飞升半神这件事，根本就没有那么深的执念……！”
    蒂那拼命地对着虚空诉说，挖空心底，将自己血淋淋地剖析开来，让自己的声音能够盖过幻象中的歌声。
    “你们都一样，你们都不了解真正的我……我追求的根本就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追求极限。
    如果发现目标无法达成，换一个就好。为了自己的梦想粉身碎骨这种事，在蒂那看来是很可笑的。
    ……
    “哈……哈…………”
    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过后，蒂那喘着粗气愣在了原地。周围是熟悉的房间，自己好好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台阶，没有人脸，也没有歌声……
    ……不对！歌声还在！
    蒂那警觉地向四周查看，然而并没有其它异样。整个房间里，只有疑神疑鬼的她自己是那个最为异常的存在。
    “声音变了……”
    仔细聆听歌声，蒂那发觉那并不是她自己的嗓音，而是另一个声音，一个和她很相像，很熟悉的声音：
    “拨动祂的心弦，传颂逝去的恋歌。
    “森林之主咏唱出天籁之音，万物在花瓣的飞扬中起舞。”
    蒂那呆呆地望向半空，恍如隔世。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伊里斯……她成功获得神性了吗？
    蒂那跌跌撞撞地起身，又在触碰到门把手时退缩了。
    不能用这副模样出去……就算日后获罪，至少现在，自己还是司铎，不能这样疯疯癫癫地跑出去……
    蒂那对着窗户整理了一下着装，将碎发收回帽子里。窗户倒影中的自己憔悴得令人心惊，但是此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她必须找人了解消息，刚才，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还活着。……她会知道吗？我还活着……）
    拉开大门的瞬间，蒂那心中莫名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没事的，没事的……我还活着！她的计划失败了！她终究还是没能杀死我……）
    历史总是在重蹈覆辙。上一次是她没能成功杀死伊里斯，才迎来了这一次的反扑；那么今天，大难不死的人变成了她——
    蒂那忽然涌起了不少信心，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她走出大门，走过长长的走廊，窗外阳光四射，安静祥和……
    很安静……
    简直太安静了。
    窗外的庭院中，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修女的尸体。她们的头发和之前的蒂那一样凌乱，似乎刚经历过一场噩梦，但是闭上的双眼却是松弛且释然的，她们做出了选择。
    “……司铎大人——！太好了，太好了，还有人活着……”
    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在前方响起，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砸在蒂那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