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里斯像往常的召唤仪式一样，盯着镜中恶魔的脸，忽然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恶魔西弗像是猜透了伊里斯一般说道：
    “不想看可以不看。对你来说，还是别盯着我一直看比较好。”
    “为什么？仪式是那么要求的，肯定有什么道理啊。”
    伊里斯实在看得难受，最终还是选择了移开视线。
    “那是因为一般人和我们的联系太弱了，所以仪式的各种繁琐规则都是为了增强这种联系，也包括‘必须盯着恶魔看’这一点。”
    “如果放开视线，恶魔就跑了？”
    “是啊。看我们的心情吧。”
    “原来如此……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搞清楚好不好，明明是你自己举着镜子准备召唤我出来，我只是帮你一把而已！”
    “哈哈……”
    伊里斯有些疲惫地笑了，心里终于放松下来。
    “这两天你的状态不对劲啊！有些时候你几乎都要在这个世界成形了，很危险，看得我心惊肉跳的……”
    “……你又没有心脏。”
    “…………比喻而已！不过后来看你好像自己调整回去了，我就多观察了一阵子，现在状态好像还可以了。”
    “那就好……”
    “尤其是刚才！刚才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最好记住那种感觉。”
    “刚才…………”
    伊里斯有些难以启齿，脸上难得出现了点表情。
    镜中的脸似乎更加激动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对！没错，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伊里斯，你一定要好好保住你的人性，不然我这签的契约不就赌输了吗？”
    “保住人性的意思是……就像从前一样？”
    “一言以蔽之，不要躺平，保持清醒，别让你的神性左右你的所有行为。”
    “…………”
    被西弗这么一“总结”，伊里斯反而有点晕。
    “所以如果放纵神性掌控身体，就让自己一直沉浸在成神的幸福里，我最后会是什么下场啊？会很凄惨吗？”
    “……这一看就是你的神性驱使你说出来的话。”
    “啊……”
    伊里斯完全没有意识到。
    “根本不需要思考什么理由和什么利弊。人性有求生的本能，‘伊里斯’这个人不会希望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神性泯灭，反之就是刚刚诞生不久的那个‘未来的森林之主’在作怪。”
    “所以……人性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吗？”
    “不，两个都是真正的你。”
    “那……”
    ——那不是让谁赢了都是赢？
    “…………啊……”
    恍惚间，伊里斯发现自己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刚才那个说出“谁赢都一样”的自己不见了，现在她又认为保全现在的意识是事关生死的头等大事。
    “确实，不管哪一个都是我自己……”
    伊里斯全程保持着清醒，连记忆的切换都没有，只是观念上的骤变。
    “……这太可怕了。”
    “习惯就好。快回答我的问题！你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想起了昨天的弥撒。我用幻觉魔法让修女们陷入绝望……”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没说全？……重点不在这里吧？”
    “…………在蒂那的幻觉里，我看到了她的走马灯，她从小到大的回忆。”
    “哦——”
    恶魔发出了意味深长的一声“哦”，附带着低低的笑声。
    “……那时候我突然就手软了，留了她一命。刚才在思考我当时是不是做错了，之后该怎么办的问题——”
    “嗯。我建议你杀了她。”
    “……啊？”
    恶魔西弗毫不犹豫的回答让伊里斯十分吃惊。她一时语塞，磕磕巴巴地组织语言说道：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我刚才的状态很好，要保持吗……就是因为有蒂那这个隐患存在，所以我才会想起这些事情，如果真的杀了她的话…………”
    “扑哧……哈哈哈哈哈哈我真的没说错！哇，你居然真的和我想象的一样，那这个解决方案就很明确了，就是得杀了她，杀了这个让你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存在！”
    “……为什么啊！”
    “那还用问吗？”
    恶魔西弗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甜美的低语仿佛蛊惑：
    “杀了她，你就会永远记住她了。”
    …………
    不……
    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伊里斯捂着脑袋，想起这句熟悉的话的来源。在那个刮着微风的夜晚，是她自己对莉莉丝说“杀妻证道这种事一点都不合理”。
    那现在呢？
    按照她自己的说法，现在，这件事合理了吗？
    伊里斯陷入了深深的纠结，每陷进去一步，她就更加明白西弗的正确性。
    ——是真的。
    “如果是你亲手让她消失在世间，那么这个永远无法再弥补的缺憾就会一直留在你的心里，一直，一直，成为你留存人性的锚点……”
    好像听见恶魔在狂笑。然而仔细一听，却发现那是自己的笑声。
    伊里斯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是张开的，在笑。
    她在为自己得到救赎而欣喜。
    “我听见你和那只小狼的对话了。你想知道我在人间的几十年是怎么维持的人性。很简单啊，我来告诉你。”
    西弗继续讲起那个未讲完的故事：
    “仪式结束后，我和我的‘恋人’一起留在了那座圣堂里。几十年里，没有新人再进来，这座圣堂好像被所有人都遗忘了。
    “我跟她在那里互相折磨了几十年——我们都是差一步就能飞升半神的人了，但我们都没有忘记从前的事。
    “几十年里，支撑着我的只有一件事——
    “——她还没死。”
    “和我正好相反啊。”
    伊里斯的声音无比冷静。
    “是啊。因为我们的情况不同嘛。你应该能想象到后来的事情吧——在我杀掉她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一直以来的支撑，那些画面和声音在一瞬间淹没了我，我拼尽最后一丝本能将仪式匕首插到了胸口，完成了飞升半神的仪式，稳住了残余的人性。”
    “而对我来说，蒂那还活在世上反而是我的慰藉……她已经实现了我渴望拥有的那些特质，我只需要看着她，就能满足于欣赏她的美。”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事事都有限度，总有缺憾；而神明能够看到一切、听到一切，什么都能拥有……”
    “……！！”
    伊里斯恍然大悟。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可以随时代入蒂那的视角，与她共感。于是，蒂那用自身补全了伊里斯缺失的那一部分，加速了她成为完整神明的进程。
    ……可那并不是伊里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