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城中村外围一家拉面馆后院的低矮平房里。
狭小逼仄的客厅中央，洪小野支起一张半人高的小桌，又放开两张马扎，从门外拎进来一提冰凉的啤酒，顺嘴用牙撬开两瓶。
李雷端着滋滋冒热气的铜锅放到桌上，扔过来一个起子，“哎哎哎，跟你说几百遍了，铁齿铜牙啊？有起子你不用？”
“费劲。”洪小野又用牙撬开一瓶，搁李雷面前，嘻嘻一笑： “这多方便。”
“神经病，牙硌掉了你攒的钱都得搭进去！”李雷白了她一眼，把一盒肉卷扣到沸水里。
“掉了也不补。我那些钱可是我命根子，天塌下来也不会动一分。”
肉刚下到锅里还没等化开，洪小野就要伸筷子去夹，筷子尖还没碰到肉就被一把打开。
“没熟没熟！”
李雷嚷嚷，“瞅给你猴急的，我又不跟你抢！”说完朝桌上另两大盒肉努努下巴，“这都你的。”
洪小野眼睛一亮，“真的？”放下筷子，直接上手三下两下把肉都抓到锅里。
“你野人啊没进化完全吗？？？”
洪小野一脸急迫，“诶，你刚才看见没，路口垃圾桶里丢进去一个特精致的小盒，保不齐里边是个金贵玩意，能去城东铺子当个好价，我吃完了得赶紧捡了去，不然亏大发了。”
洪小野无视李雷投送的两个大白眼，夹了一大筷子肉塞到嘴里，
“对了，我车怎么样了？”
“你真钻钱眼里去了。”
李雷咂了口酒：“车没整明白，给你送李叔那儿了，你这两天先骑我那个吧。我那车可不便宜，你爱惜着点啊。”说完又看她一眼，苦口婆心：
“你别那么拼命，钱不是快攒够了吗？”
“嗯。”洪小野大口嚼着肉，点头说：“我不是想着赶紧攒够就能买下那套小房子了么，早买早搬，真受够洪娟了。然后呢剩的钱再买个大摩托，那骑上多拉风！”
“你看上哪款摩托了？还差多少钱？”
听他这么问，洪小野摇摇头，又夹了一筷子肉，“我不用你的钱。”
知道说再多也没用，李雷心里堵得慌，默不作声喝了口闷酒，又给洪小野碗里夹肉。
水汽朦胧间，他看着洪小野小脸埋得低低的，一心一意端碗猛扒拉肉，抿了抿嘴试着开口：
“小野，我上次说那事……”
“我不考虑。”
洪小野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发音有些含糊，意思却很清楚，“李雷，我不会来你这住的。你这就一个屋，咱俩总不能睡一张床上吧。”
李雷涨红了脸，急着说：“那当然！你睡屋里，我去店里睡啊！”
“没必要，我又不是没地方住，好歹洪娟还给我留个阳台呢。”
……
半天没听到李雷的动静，洪小野终于放下碗，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低着头沉默不语的男人。
“李雷，我明白咱俩好哥们，你特想帮我。但我有手有脚的，自己能赚，真的，你看我这不过得挺好的么。”
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半瓶啤酒，洪小野又说：
“我现在没别的心思，就想搞钱，赶紧从那个家搬出去，不然我特么非得疯了。”给自己又挤了半碗麻酱，拌上多多的韭菜花。
“你条件挺好的，我就一泥地里的野丫头，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翻腾出去，你怎么还主动跳进泥堆里啊？”
这些年，如果不是李雷明里暗里帮趁着，她早就冻死或者饿死在大街上了。
别看她天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其实她一直都明白，李雷对自己的心思。
但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明白自己现在连饭都吃不饱，哪有资格谈情说爱。
就算有，她去街上随便找个顺眼的，也不会跟李雷。
他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日子好了点，值得更好的人。自己不能拖累了他。
所以每次李雷想往这方面说，洪小野要么装傻，要么就开个玩笑糊弄过去，从不直接回应。
因为她不想失去唯一的朋友。
“你有必要这么说自己吗？”听她这么说，李雷仰头灌酒，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眼眶竟有些微微泛红，
“别人不懂你的好，我还不懂吗？”
“你懂什么？你懂个屁！”
洪小野眼见着这一次糊弄不过去了，索性筷子一撂，声音大了起来，语气有些颤抖：
“我特么昨天还顺了别人东西，我好吗？我好个屁！我想钱想疯了我！我自己都瞧不上我自己！”
“你……你顺什么了？”李雷皱眉盯着她。
他知道洪小野总去铺子当些玩意儿，只以为那些东西都是从垃圾桶里翻的，也知道这丫头本性不坏，所以没往别处想过。
洪小野又从地上拿起一瓶啤酒，用牙磕开，歪头把瓶盖子吐得老远，喉咙上下翻动，眨眼间已去了大半瓶。
“呵，我顺的东西多了。李雷，别以为你很了解我。我告诉你，我他妈就是那墙根底下的烂泥，糊墙都不够格的那种。”
其实那块表是她第一次鬼迷心窍顺了别人东西，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但她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想把心里话告诉李雷。
她想让李雷彻底死心。
抬起胳膊擦了擦嘴，正准备再开口，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内心一阵烦躁。
她看也没看地接起来，语气挺冲：
“谁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洪小野没那个耐心，直接摁断了，把手机甩到一边，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
“昨天去一高档小区送菜，有个……”
铃铃铃——
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见鬼！”
洪小野酒意一阵上涌，接起电话对着听筒吼：
“妈的谁啊？有事说事！”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电话里，熟悉的声音慵懒散漫，平静无波，听不出一丝怒意。
“你谁……”话还没说完，她突然就一下子醍醐灌顶，本来昏昏沉沉的脑子瞬间清醒。
她特别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音量瞬间低了下来，哀求似的：
“过几天顺路还你行么，我单独过去一趟，挺远的，费电。”
“不行。”声音依旧平静。
“那……那你说怎么办？”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送过来。我门前有监控，你逃不掉。”
说完，不等对面回复，陈青岱按断了电话。
还跟他谈起条件来了，是他长得太面善么，竟然让这个小小年纪就学会偷东西的小丫头有胆子跟他谈条件？
气的胃疼，刚准备弄点吃的，医院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说急诊来了个胳膊烧伤的姑娘，看着挺严重的，让他马上过去看看。
陈青岱赶紧开车来了医院，等把病人处置好之后，已经快下半夜一点了。
明天早上七点前他就得去住院部查房，现在折腾回家也睡不了多长时间，干脆在值班宿舍凑合一晚。
刚把被子铺好躺下，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翻出手机看了一眼。
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
想了想，心里气不过，他还是翻出通话记录，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十几声才被接起来，而对方明显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虽然猜到这丫头肯定不会大晚上乖乖把手表送来，但当事实摆在眼前时，他还是深深叹了口气。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明天白天，你把东西送医院来，否则我只能请你去警察局喝茶了。”
谁知对方打着呵欠说：“怎么又明天？我……我已经在你家楼下了啊，你开单元门。”
“……？？”
陈青岱本来有些困倦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你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打电话不得花钱啊。我在楼下喊你你没应，你邻居，就是上次找我事那个老太太开窗骂我，末了说你去医院加班了，我就寻思等你回来呗。”
陈青岱无语至极。
这什么脑回路，大半夜在小区里吵吵，不挨骂才怪。
“你回去吧。我今晚不回家。”
“我不走……”听筒里，女孩声音弱了下来，小心翼翼说：
“那什么，有个事，我必须现在当面跟你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