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麻烦您了啊，警察同志。”
    陈青岱放下笔，把写了一半的表揉成一团，丢进纸篓。
    看这丫头的样子，应该是知道错了，以后想必也不会再琢磨这些歪门邪道。
    洪小野悄悄抬起眼，看到那瘦高的背影一步步走出警局，她赶紧抬腿跟了上去，却在车前猛然驻足。
    陈青岱打着车子，却迟迟不见人上车，于是降下车窗，看到雪地里那个低着头瘦弱的身影踟蹰不前，说：“怎么不上来？”
    “我……自己回去就行。”
    “大半夜的，一个醉醺醺的丫头，没有车，怎么回去，靠腿么。”陈青岱说，“上来吧。”
    最终，洪小野还是拉开了后座车门。
    清新的柠檬香气混合着淡淡的草木香扑面而来。
    来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报案找回电动车，根本没注意别的。
    真皮座椅又舒服又宽敞，靠背的角度刚好好，腿部的空间也很大，不像出租车那么狭小逼仄。
    她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这好闻的气味和舒适的环境顺着她的血液流淌到四肢百骸，让她每一寸肌肤都舒展而松弛。
    她没坐过这么好的车。
    雨靴上都是雪和泥，有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脚该往哪儿放，她不想弄脏了地毯。
    “住哪儿？”
    洪小野猛地抬头，与陈青岱平静的目光在后视镜交汇，心虚似的，她又马上低下头，“南关，农贸市场。”
    真的不是一路人啊，她想，自己什么时候能住进那样高档的小区，拥有这样一辆宽敞舒适的汽车呢。
    或者说，她什么时候能成为陈医生这样的人呢。
    大概……永远不能了吧。
    ……
    一路无话。
    车子开的很稳，车内空气安静流淌，洪小野看着窗外的缓缓逝去的繁华灯光，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无边黑暗。
    很快，车子驶离市中心，开上了外环高架。
    “胳膊怎么样，今天走得急了，忘了给你换药。这两天记得来换。”
    洪小野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是在和她说话。
    这人真的不错。自己弄丢了他的东西，他也没怪罪，还关心自己。
    似乎是为了应景，胳膊肘突然传来一阵针扎般的疼，密密麻麻地痛觉让她不住抿唇。
    “嗯。”她随便应了句，心里却很明白，她根本不会跑这么大老远去就为换个药。
    以前更重的伤也不是没有过，她不都扛过来了么，没那么娇气。
    陈青岱见她痛快答应，表情松了松，说：“明天我全天都在病房，你后天过来吧，还是在今天那个诊室。”
    “……行。”
    陈青岱从后视镜看她一眼，“困了么，困了就眯一会，到了叫你。”
    见她还是刻意瞪着大眼看向窗外，明明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却拼命强撑着眼皮，模样说不出的滑稽，他不禁笑出声，“怕我把你卖了？”
    “……我才不怕。我又不值钱。”洪小野嘟囔。
    你这种一身正气大好人，也干不出这种烂事。她偷偷在心里加了一句。
    “不错啊，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洪小野：“……”
    车里又是一阵安静。
    很快，陈青岱就打破了僵局，“到农贸市场了，具体哪里？”
    农贸市场周边一片漆黑，全是低矮的棚户，没有正经楼房，陈青岱很好奇她到底住哪。
    “就这儿吧，前面路窄，汽车进不去的。”洪小野说着就要拉动把手下车。
    “等会。”陈青岱掏了掏口袋，捏着一把纸币转过头来，“钱你拿走，我不要。”
    陈青岱看得出来，这个丫头生活挺艰难的，五十块钱对他来说真不算什么，可对这丫头可能就意义非凡了。
    “这是赔你手表的钱。”洪小野顿了顿，门怎么也拉不开，“这事是我干的不地道，你收着，咱们就两清了，我也不欠你的。”
    “我那块表很旧，早想换新的。”陈青岱长手一伸，不由分说地把钱塞到她棉衣兜里，解开车门锁，“回去吧，记得来换药。”
    洪小野最后抬头看他一眼，然后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吧，她边走边想。
    就像市中心的繁华街景和这里无边的破败一样，虽然同处一片天空，却分明是两个世界。
    她不属于那个世界，她该回到真正属于她的地儿了。
    ……
    车灯的光束始终照着狭窄而阴暗的胡同，勾勒出女孩踽踽前行的身影。
    直到那道瘦小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车灯的尽头，陈青岱才调转车头，汇入主干道稀稀拉拉的车流中。
    第二天一早，洪小野去了农贸市场旁边的银行，把攒了半年的钱都取了出来，一共一万八千多。
    来之前她还寻思呢，这么一笔巨款，得拿个麻袋装啊，结果取到手就傻眼了。
    薄薄一沓，揣棉衣兜里都嫌晃荡。
    到了卖电动车的小院，她左看右看也没瞧见一辆和李雷那车一模一样的。
    不管什么样的吧，她得赔给李雷一辆。
    老板见她身形瘦小，给她推荐的都是迷你型号，洪小野频频摇头。
    李雷又高又壮的，还不得一屁股给坐塌了啊。
    “你们这最贵的是哪个？”她问。
    李雷那车她就骑了一天，也不知道具体什么型号的，反正看着比这院里的车都上档次。
    老板听她这么问，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斜着眼说：
    “最贵的，你买得起么？”
    “什么意思啊，看不起人吗？”洪小野瞪了他一眼，从旁边地里揪了根草在嘴里干嚼着，冷哼：
    “人家都说聪明的脑袋才不长毛，你倒是白长个大光头。”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嘴巴还挺臭，行，我给你推去，你要是不买看我怎么收拾你！”
    老板去推车的空档，洪小野打量着这间小院，地方不大，堆着满满当当一院子电动车，就留一条狭窄的走道通向屋里。
    屋子从外边看着也不大，约么两三间房的样子。
    看样子应该还有个后院，洪小野想，如果她某天能拥有这么一间小院，一定给收拾得干净利索，住得舒舒服服的。
    想了半天，她把嘴里的干草吐出来，一脚踢的老远。
    “这辆怎么样，你看看。”
    光头老板推着一辆锃光瓦亮的纯黑色电动车从院子一侧走过来，
    “看看这个头，这烤漆，这做工。”说着拍了拍坐垫，“整车纯进口的，真皮坐垫！坐着绝对舒服，骑一天也不累！”
    洪小野上去坐了坐，确实挺舒服，不愧是真皮座椅，跟陈医生的高档汽车坐起来感觉差不多。
    她绕着车看了两圈，这敲敲那拍拍，一会掰掰反光镜，一会踢踢车轱辘，老板被她这一通操作整的有些不耐烦了，嚷嚷：
    “买不买啊？我看你买不起吧？”
    “多钱？”洪小野瞅他。
    老板嘴皮子一碰，轻飘飘地说了个数。
    “多少？！”她以为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