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居民分为两类。
    零星几户土着，世世代代安于现状，居住于此；更多的则是外地进城打工的人，住不起昂贵的城里，只好暂时在这里落脚。
    过年前，大批外地人早早地回老家了，而留下的土着们，多是在家吃完年夜饭就休息了，很少有大年夜出门的。
    所以城中村的街道一年到头都是黑漆漆的，唯有几十公里外，城市里绽放的烟花能为这里的天空带来些许光亮和色彩。
    而此刻，城中村主干道上，却热闹非凡。
    一年轻黑衣男子身边，稀稀拉拉围着几个常年住在城中村的大叔大婶，正叽叽喳喳谈论着。
    “诶，刚才那鞭炮是这小伙放的吗？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看见这么怪的图案，尤其那双大雨靴，咱们家家户户都有，这都能做成鞭炮？可真有意思！”
    “可不是嘛，新鲜着哩，要不怎么说，还是人家城里人会玩。”
    “哎哟，一双臭鞋而已，也好意思放上天？大过年的，来给咱们送“邪”，你们不嫌晦气我还嫌呢！”
    “得了吧，人家是给你送的嘛，你这老头子还怪自作多情哟。”
    “哈哈哈……”
    “这小伙看着眼生，穿得体体面面的，又开了个宝马，肯定不是咱们这片的人！”
    “那还用说。也不知道来咱这破地干啥，就为放鞭炮？在城里放多热闹。”
    “那可不好说，兴许是为了某个人？”
    ……
    陈青岱本来蹲在马路牙子上，专心拆着烟花包装，身边却不知不觉围满了人。
    大爷大妈的闲言碎语一字不落地钻进他的耳朵。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挺有意思的想法。
    他站起身，黑色呢子大衣更显他肩宽腿长，气质卓然。
    “叔叔阿姨们，过年好啊。这些烟花今天不放完也浪费了，你们要不要来试一下？”
    和上了年纪的长辈打交道，他最在行。再加上一脸温和的笑容，差点没迷倒一众大妈。
    “啊哈哈，小伙子，我们没放过呀，这，不会玩呀！”
    “没关系的阿姨，来，我教您，很简单的！”
    陈青岱招手让大妈过来，然后掏出火机递给大妈。
    “您先打火。对，就是按那个。好，打着火了之后呢，就靠近这个棉芯，对对对，再靠得近一些，好，别着急，现在天气冷，要保持个几秒。”
    “好，点着了！收手，往后退，往后退。”
    两人刚退到合适的位置，只听嗖一声，火光笔直冲向天际，在漆黑的夜空粲然绽放。
    一个巨大的礼花，几乎占满城中村的整片天空。
    紧接着，嗖嗖嗖声音不断，一个接一个的礼花跟着升空，夜空绚丽，宛如梦中。
    “啊，太好看了，太好看了！”大妈们仰头赞叹，质朴的语言无法表达心中的震撼，眼神在火光的照耀下，明亮如少女。
    “小伙子，还有吗？我也想试试！”一个大叔走上前，搓着手，一脸期待地看着陈青岱。
    陈青岱笑着说：“当然，来，您点这个。”
    很快，烟花冲向天空，绽放出十个不同字体的“福”字。
    大叔高兴地直拍手，嘴里不断念着“好”字。
    “你这老头子变脸比翻书还快嘛，刚才还一脸不屑，说人家大过年送鞋不吉利，现在又欢天喜地的，可真够丢人的。”
    大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还有人要试试吗？”陈青岱温言问道。
    “有！”
    “我也要放！”
    “小伙子，给我也来一个！”
    当洪小野呼哧带喘地跑到中心街上，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热闹画面。
    陈医生被一帮大爷大妈团团围住，神情自若，眼神含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明星出街了呢，身边都是死忠粉。
    要不是身高优势，还能露出头来，洪小野真怕他被疯狂的大爷大妈们挤扁了。
    “来来，让让让让。”
    “李婶，让我进去啦！”
    “哎呦刘叔，你踩我脚了喂！”
    好不容易挤进去，不知被谁拌了一脚，洪小野一时重心不稳，就这样直愣愣地、毫无准备地撞进一个人的怀抱。
    下意识地，她伸手抱住了他。
    淡淡消毒水的气味萦绕鼻尖。
    ……是陈医生！
    隔着衣料，她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那一瞬间，她几乎分不清，那是他的心跳，还是自己的。
    又或者，是两个人的。
    ……
    手臂向前猛地一撑，洪小野急忙推开了他，却由于用力过猛，向后仰倒。
    就要失去重心的那一刻，肩膀被一双大手稳稳扶住。
    “来了。”
    那道她再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的时候，洪小野脑海里接连升起了无数朵烟花，比这夜空中的烟花更加绚烂。
    她心脏猛地收紧，眼睛却盯着他胸前的圆扣，贝齿紧紧咬着唇，不敢抬头。
    她和陈医生最后那晚不欢而散的画面，还深深印刻在脑海。
    每当一安静下来，她总是会想起那晚，他愠怒的眼神、隐忍压抑的怒火。
    她知道，是她太不知好歹了。
    陈医生愿意帮助她，是她的幸运，也是她的机会。
    她该好好珍惜这个朋友，尽全力抓住，因为一个人的运气是有限的，她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再遇到陈医生这样的好人。
    她都知道的。
    可是，她和陈医生，有云泥之别啊。
    她说服不了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付出，而短时间内无法回报他任何东西。
    就像她无法回应李雷的感情，是一样的。
    她不想亏欠别人。
    可即使她这么不识抬举，一而再地让陈医生生气……
    他还是主动来找她了。
    那她这次，是不是也应该，回报些什么呢。
    洪小野想着，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着陈青岱幽深如墨的瞳孔。
    “嗯呢，我来和你一起放烟花啦！”
    说着，嘴巴咧开，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看着这双久违了的眼睛和这张纯真的笑脸，陈青岱一时恍神。
    那晚，他说，我数十个数，如果不出来，就一辈子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还是那晚，他说，那么喜欢住厕所，不如住我家。
    他的一言一行，如同雪地里的刀，冰冷又锋利。
    他以为他被这丫头的倔劲儿气急了，才这样把持不住，伤了她的自尊。
    后来的这些日子，他渐渐想明白。
    他不是气她，而是气自己：
    明明心里这样在乎一个人，却因为不敢面对这份感情，
    而迟迟无法拥她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