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洪小野百般拒绝，李岚还是拉着她坐到桌上，挨着陈青岱。
    邻居们已经离开，饭桌上只有陈青岱和他父母、奶奶四个人，外加一个突兀的她。
    幸好，不知道是不是陈医生刚才和大家说了些什么，一顿饭吃下来，没有人再把她拎出来当话题，大家只是闲聊些日常有的没的，气氛轻松愉快。
    陈松武嘴皮子溜，各种段子信手拈来，逗得大家直乐。
    洪小野也跟着放松下来。
    如果不是李岚总往她碗里加菜，她还能更自在些。
    洪小野一脸愁容地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饭菜，在餐桌下面扯了扯李岚的衣角，小声央求。
    “阿姨，我真的吃不下这么多，你不要再给我夹啦！”
    “你太瘦了，要多吃点，听话啊。”李岚捏了捏她的手，温柔笑笑。
    她叹了口气，只好把头埋进碗里，卖力吃了起来，不忘偷偷瞄着陈医生。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总觉得陈医生比刚进门的时候消沉了许多，整个人就像撒了气的皮球，疲惫而倦怠。
    她几次开口想跟陈医生说话，见他冷着一张脸，眼神也不往自己这边看，只好又低下头默默吃饭。
    陈青岱和陈松武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喝到最后，整张脸都微微泛红，眼神也有些飘忽。
    他抬手又将陈松武和自己的酒杯斟满，略一颔首，仰头喝了下去。
    洪小野不知道陈医生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这么反常，饭桌上她也不好直接问。
    她看向李岚，见她也不阻止爷俩喝酒，更觉得奇怪。
    她时不时偏头看一眼身旁明显情绪不对劲的人，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
    饭后收拾妥当，李岚先开车送两人回去，陈松武坐副驾，喝高了的他比平时话更密，一直不停地跟李岚碎碎念。李岚也不嫌烦，时不时温声回应他几句。
    而坐在后座的陈青岱则十分安静。
    他整个人摊在座位上，头向后仰，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突出的喉结。
    他阖着眼，似乎睡着了。
    洪小野不想打扰他休息，想着回家再问问他吧。
    可一进家门，陈医生换好鞋子就直奔卧室，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洪小野：……
    她站在陈青岱卧室门口，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房间。
    他到底怎么了。
    洪小野百思不得其解。
    她今天也没惹到他呀……
    难道嫌她在家里不够勤快？或者，觉得她丢人了？
    不应该啊，认识这么久，她很清楚陈医生绝不是这样的人。
    洪小野躺在床上，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起以前她刚辍学那会，没有收入，洪娟也不工作，娘俩把积蓄花完，吃了上顿没下顿，经常靠邻居施舍的艰难日子。
    可就算那样苦的日子，她也没觉得像现在这么难受。
    ……
    思来想去，她决定问个清楚，于是摸出手机给陈青岱发了条消息。
    【陈医生，睡了吗？没睡的话，我想和你聊聊。】
    陈青岱酒量很差。
    大学的时候，他是校学生会主席，不免总要参加些饭局。知道自己可能顶不住，所以他每次都带着刘婷一起去。
    刘婷海量，甭管什么人敬酒，她都稳稳接住。
    经常一顿饭下来，一群大老爷们都醉的横七竖八、胡话满天，刘婷依然面不改色，还有力气把陈青岱扔回宿舍。
    第二天等陈青岱酒醒，刘婷就向他要一笔巨额“陪酒费”，并威胁他如果不给，下次绝对不帮忙，然后拿着这笔巨款，快快乐乐地和小哥哥们潇洒去了。
    俩人“各取所需”，合作一直都相当愉快。
    只是刘婷后来出国，陈青岱再也没有了能替他挡酒的人，酒场也就统统推掉了。
    陈青岱靠在床头想：似乎……在市医院上班之后的这些年，他一口酒都没沾过。
    除了今年冬天，遇到洪小野之后。
    他忍着头痛，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虽然眼睛是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眼前却浮现起洪小野的身影。
    她灰扑扑的小脸，她瘦弱的身板。
    她倔强的、不服输的个性，她向上的、无穷的生命力。
    还有她骗他的时候，那清澈又无辜的眼神，总让他愿意付出所有的信任。
    虽然到头来，又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她一次又一次挑战自己的底线，却一次又一次牵动自己的情绪。
    明明最开始是因为冯瑶，他才会注意她、忍不住像关照一个小妹妹一样照顾她。
    而如今，他却因为她，而几乎忘记了冯瑶。
    直到今天，看到她和陈蓉站在一起的画面，他一下子想起当年冯瑶还在的时候，他们一大家子每周聚会的样子，而陈蓉悲伤又压抑的反应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无论过去多久，做母亲的，怎么会忘了孩子。
    他才惊觉，自己竟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冯瑶了……
    铺天盖地的哀伤和愧疚压的他喘不过气，就如同一条濒死的鱼，在一滩浑水中艰难喘息。
    ……
    陈青岱手指抵着太阳穴，缓缓揉搓着。
    半晌，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随身的钱包，翻开，手指摩挲着透明夹层里插着一张照片。
    是多年前，他和冯瑶的合照，也是两个人唯一的一张合照。
    还记得那是个周末，晴天，冯瑶趁家里没人，偷跑到陈青岱这里，央求他带她去附近新开的一家室外游乐园，说很想坐旋转木马。
    彼时他正准备高考，哪有闲暇时间陪小屁孩子，可还是耐不住她一遍又一遍的念叨，最终还是遂了她的愿。
    两个人一起坐旋转木马，他坐在外圈，冯瑶坐在内圈。他们还一起打卡了鬼屋、海盗船、碰碰车等项目。
    玩得酣畅淋漓。
    所以那天拍照时，她笑得很甜，直说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以后就算谈了男朋友，也绝对不会不理哥哥。
    而一旁的他，看着妹妹的笑容，眼神宠溺，嘴角便也跟着轻快上扬。
    ……
    照片长时间被挤压在钱夹里没有移动过，已经粘在了底板上。陈青岱费了好大劲才把它抽出来。
    可惜边缘还是被撕破了一点。
    陈青岱用胶水将边缘仔仔细细粘好，晾干，夹到了书架第二层的某本外国医学文献里。
    恍神片刻，再回过神时，看着书架墙上密密麻麻的书籍，他居然不记得刚才随手把照片夹到了哪本书里。
    陈青岱苦笑。
    当年，冯瑶因他而死，而如今，他，却要努力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