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IcU里住了将近一个月之后，陈青岱终于脱离生命危险，转进普通病房。
    洪小野急接过电话就匆匆从早餐店赶来，却根本没挤进病房去。
    病房里乌泱泱全是人。
    李岚和陈松武自不必说，老太太也从家里赶了过来，还有平日里和陈青岱打过交道的医生护士们也都在场，甚至连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都挤在门口，向里张望。
    “老天保佑啊，陈医生总算脱离危险了。”保洁阿姨不住感叹，“这么好的人，却遭了这么大的罪，希望以后都平平安安的……”
    洪小野见自己根本进不去，干脆在门口椅子上坐了下来。
    之前陈医生住在IcU，她多少次想进去看看他，跟他说说话，给他解解闷，
    她想鼓励他、宽慰他，告诉他叔叔阿姨一切都好，自己也好，让他放心。她想把开早餐店的计划说给他听，让他给自己提提建议，她还想说，他送的钱包她一直都揣在身上，这些日子她很努力，所以钱包已经鼓了很多……
    她想把外面的一切都分享给他。可她偏偏进不去。
    现在突然可以面对面说话了，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哎，正好在这里打个腹稿，省得一会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再被陈医生取笑了去。
    正想着，人群从屋里三三两两散了出来，有些认识洪小野的医护们还笑着跟她打招呼。
    很快，李岚和陈松武搀着陈青岱的奶奶出来了。
    奶奶看见洪小野，一脸和蔼地摸摸她的头，“丫头，你来啦！我听岚岚说，这些日子多亏了你跑前跑后的帮忙，他们两个才能轮换着休息休息，真是个好孩子啊。诶，今天怎么没戴南瓜帽呀！”
    洪小野起身，拉着奶奶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奶奶，我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就是帮着盯一下而已……奶奶，等陈医生好了，我和他一起去看你，再把南瓜帽戴给你看好不好？”
    “好好好，当然好了。”奶奶笑呵呵的应下。
    李岚则向病房里偏了偏头，温柔说道：“小野，快进去吧，青岱等你很久了。”
    洪小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闪进了房间。
    病房是医院特意安排的单人间，宽敞、干净，只余床头灯暖暖照着。
    窗帘半敞，落地窗外的城市灯光星星点点，在雪白的墙上投下五彩斑斓的光影。
    洪小野把脚步放得极轻，怕惊着他。
    走到病床前，她才看清了陈医生的模样，不由得红了眼圈。
    明明一个月前，他还是正常的体格，而现在，他平躺在病床上，只剩薄薄一片，轻若无物，似乎一阵风吹来，就能把他带走。
    他的身体几乎没有起伏，就连呼吸都轻到没有丝毫声音……
    啪——
    一滴泪落在床边，很快渗进床单。
    啪——
    又一滴，落在陈青岱苍白的手背。
    “……哭什么。”
    耳畔传来洪小野再熟悉不过的那个声音，却没了往常的低哑磁性，剩下的只是虚弱和无力。
    她猛地抬头，撞进那双半睁着的、幽深如墨的眼眸。
    对视半秒，她急忙用手背揩去眼泪，翁着鼻子说道：“我没哭，谁说我哭了。”
    “好，你没哭……那这是鼻涕，还是口水？”
    陈青岱微微抬了抬手，微笑着看她，目光还是一如往常那般温柔、平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洪小野心疼不已，嘴上却嚷道：“你都这样了，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啊！”
    陈青岱：“想知道？”
    洪小野低下头，赌气不说话。
    一个月没见，见面就打趣她。
    都病成这样了还寻她开心……
    这个人，不想理他了！
    “因为你来了，所以，我心情好。”
    “因为心情好，所以就想开个玩笑，想让你心情也跟我一样好……”
    说了太多的话，气息有些跟不上，陈青岱头偏向另一侧，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连带着心跳跟着加速，机器突然滴滴响了起来。
    洪小野慌了，准备摁铃叫护士，手腕却被轻轻搭住。
    “没事，缓一下就好。”陈青岱十分费力地、一字一句说：“刚才，我的回答，你……满意么？”
    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洪小野哪敢听他的，赶紧叫来护士，确认无事后，才紧锁着眉头对陈青岱说：
    “陈医生，你能不能别说话了？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没什么不满意的。”
    陈青岱抿着嘴角，伸出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右手，在唇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真的不说话了，只满眼笑意地看着眼前气鼓鼓的小丫头。
    洪小野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在他床边坐下，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你生病这段时间，我很煎熬，真的很煎熬。我想了很多，反思了很多。我觉得，我以前对你真的太不仗义了，明明是我拿了你的手表，你还处处帮我、替我着想，又是给我治伤、垫医药费，又帮我出头，还放烟花让我开心……我却还总想着远离你，我知道我很过分，但，但其实很多时候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就是……”说到这，她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陈青岱含笑的眉眼，才敢继续说下去：
    “我就是不敢相信，连我亲妈都很嫌弃我，怎么还会有人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啊，肯定不靠谱啊对不对，如果我真的毫无保留地信任他，最后再被骗，我连个给我托底的人都没有，我不敢赌，因为我输不起……”
    陈青岱覆在被子下的手指微微蜷曲，一下一下摩挲着床单。
    “无缘无故”这四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清晰又刺耳。
    陈青岱心里明白，哪有什么无缘无故。
    他一开始对她的照顾，全然是因为她有一双和冯瑶相似的眼睛……
    而她在雪地里奄奄一息时无意识喊出的“陈陈哥”三个字，更是冯瑶曾经对他的称呼……
    他最初对她所有的好，只不过是想把对冯瑶的亏欠一股脑都弥补在这个女孩的身上。
    而说到底，这种弥补，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让他自己心里好受一些而已。
    虽然后来，他对洪小野所有的好都是真心的，也发自内心地欣赏并心疼这个女孩，
    但一开始他的刻意，却被单纯的她误以为是无缘无故……
    明明他才是骗子，不是吗？
    看着女孩因为愧疚和难过而垂下的眼睫，淡淡的酸涩，在陈青岱心里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