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出霁雪涯

    只见他被一群官差模样的人围堵着在问什么,那群人的面色算不得好,甚至有些凶神恶煞,而周围住客你一句我一句莫不是悄声细语,花千骨凝神一听,竟听到了“奸细”二字。
    师父心疼她长途跋涉太累,因此随便找了个边陲小镇就落下来了,莫不是被这帮凡人误认成了什么坏人?
    来不及多想,她提着裙摆快步下楼,快到的时候听见白子画淡淡说着:
    “我不认识你们说的什么奸细,烦请让开。”
    若非不想多生事端,他根本不会理会这帮乱寻衅的凡人。
    守城将士多年来见过了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没遇到过这样天人之姿的男人,清贵出尘,让人望而却步。可对方这身打扮一看就非富即贵,若不趁此机会宰一笔,待上面那位回来了,他和兄弟们又得食不饱腹……
    想到此,他表情愈发严厉,手中的短鞭在空气中狠狠一挥,带出让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
    “不管你认不认识,今儿都得与我们走一趟,识相的就配合,否则休怪我刀下无情!”
    周围士兵逼近一步,抽出半截刀刃,明晃晃的寒光吓得周围人大气不敢喘,显然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他们大寒国国土面积小,多年来的天灾战乱导致庄稼无收,民不聊生,尤其是近些年国库紧张,边陲守军的日子愈发艰难。明明是保疆卫国的壮男儿,多数时候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到,一天一碗稀粥的窘迫境况截至现在已经持续了四年多,将士们迫不得已,只得使些手段另谋生路。次数多了,周围的百姓再不甘愿也只能屈服。
    像如今这种情况,他们心知这是外地人又被盯上了,但知道又如何呢?守军得吃饱才能有力气保护他们,再说了,他们只对外来的人宰得狠,对本地百姓只要吃的,谁又愿意为一个不认识的人惹祸上身?
    周围人的冷眼旁观看得花千骨一阵火大,不过一想也是,互不认识的人能说上话就不错了,又有什么义务帮别人脱困消灾呢?
    从人群缝隙里挤进去,她酝酿了下情绪,一声柔肠百转的“夫君”猛然炸响在大堂,包括白子画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了。
    轻移莲步靠过去,她小手握拳娇娇捶了他胸口两下,嗔怪:“夫君,你怎的耽搁这么久?妾身都要饿坏了,你买的吃的呢?”
    左瞧瞧右瞧瞧,她突然恍然大悟,转身震惊地看着愣神的一堆大男人,声若黄莺出谷,就是发怒的样子都娇媚动人,格外惹人怜爱。
    “各位官爷这样拦着我夫君是为何?我们不过一对路过的普通夫妻,该查的进城就查完了,莫不是还有什么未做全?你们说出来,我们补就是,何必害我饿肚子?”
    官差们都是一帮三十好几还未成家的糙汉子,哪里见过这样身段婀娜,娇美多姿的女子,一时看得痴了,反应过来后顿感惭愧。
    他们本就不是坏人,若非生计无法维持也不会故意挑人安罪名,身为男子的他们怎么也不该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为难,今日若抓了她的夫君,这位姑娘不就无人庇护了吗?那可太……
    正想松口,突然一道粗犷的女音插进来,来人一身暗红色紧身长衣,长相英气,长靴高马尾,腰间佩刀,明明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却叫人看着心生畏惧。
    花千骨嗅到了嗜血的味道,这女子……莫非是从战场上下来的?
    官差们纷纷色变,扑通一声跪下去,齐声喊:“属下见过陈将军!”
    陈将军不是随那位外出了吗,怎么会在此时出现在这儿?此番被撞见,他们怕是免不了一顿军棍伺候了……
    陈风河看着他们心虚的样子冷哼一声,也不让人起来,走进来环视一圈,随即对花千骨说:
    “他是你夫君?”
    高傲的语气让花千骨心生不喜,却还是礼貌答道:“是,怎么了?”
    “不怎么,我看他一点不像城中人,最近敌国间谍奇多,将军那边查得尤其严,这般男子是必须严加审查的。所以”
    她侧眸给了官差头子一个眼神,对方愣了下,随即懂了,爬起来一挥手喝令手下:
    “把此人拿下!”
    花千骨惊了,一下挡到白子画身前,眉目冷凝,说话的语气也一改往常,针一样锋芒锐利。
    “他是我的夫君,想抓他问过我了吗?你们身为一城守军,滥用职权肆意给人扣罪名,对得起你们身上的职责和背后的百姓吗?”
    闻言,陈风河笑了,用很随意的眼神打量花千骨,语气浑不在意。
    “姑娘,我们有没有滥用职权可不是你能管的,夫君也好,陌生人也罢,我说了可疑那就是可疑。这儿是沧浪城,是将军的地盘,你若识趣就少说少管,什么叫明哲保身,相信你不会不懂吧?”
    花千骨美眸渐冷,上前一步寸步不让。
    “不懂如何?懂又如何?你想抓我就一定给你抓吗?”
    她想保护的人,任何人都不能伤害!
    白子画脸色同样不好看,却不愿小骨被这种事扰了心情,于是手伸出轻轻握住身前人的手,传音道:“别生气,为师自有分寸。”
    想抓他是不可能的,不管这些人抱着怎样的目的,他都不会束手就擒。
    陈风河看他们二人到了这般境地还在拉拉扯扯,眸子微眯厉喝道:“都愣着做什么?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一开始是为了这个男人,可现在她对这个女人也不喜了,给脸不要脸,还敢与她杠,谁给的胆子!
    将军说了,沧浪城的地盘上,绝不允许不听话的东西存在,今日她就教一教这对苦命鸳鸯,什么叫识相!
    刀剑声起,周围的住客都被这阵仗吓到了,纷纷尖叫着抱头鼠窜,场面顿时乱作一团。而身处危险中心的师徒俩却不慌不忙,每次出手必一击必中,无论官差们从哪个角度攻过来,都摸不到他们的半片衣角,严重的还会被花千骨夺去武器,一刀背打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白子画打起架来和他这个人一样行云流水,比起悍匪一样的小徒弟,他显然更优雅一些,不过经过他手的官差也同样没有不受伤的。当意识到人群后的陈风河意图对小骨出手时,他冷眸一厉,夺过面前人手中的长刀反手一甩,陈风河手里的剑砰一下就被打断了,余力震得她虎口阵阵发疼,倒退许多步才稳住身体。
    抬头一看,那冰冷无情的白衣男人已经站到了粉衣女子身前,看她的眼神仿若死人。
    心底的寒意止不住上涌,陈风河明白自己今儿是带不走他们了,于是擦掉嘴角血迹,留下一句“你们等着”的狠话便匆匆离去。
    经此一事,原本入住的客栈是不敢留他们了,花千骨一脚踹晕某个还想暗戳戳搞小动作的官差,袖子一甩,大步走到柜台前用力一拍,躲在下面的客栈掌柜瞬间吓得一抖。
    “掌柜的,我知道你在底下,出来把钱给我们退了!”
    住也没住,连水都没喝,白给钱这事儿她是万万不干的。
    掌柜苦着脸爬出来,瞧一眼乱七八糟的大堂,想再商量商量。
    “夫人啊,您与您夫君今儿打这一架,小店桌椅板凳倒了一地,这损失……”
    他就一普通人,祖上无官家中无钱,开店也是要成本的,东西都坏了总不能分文不收让他们走吧,那他不得自己出钱修?那就亏大了。
    花千骨想了想,也是,是得给点补偿,不过是万万用不了全部的。反正架也打了,恶人也做了,再凶一点也无所谓。
    想着,她大步拐到柜台后面,把一脸懵的掌柜一拉一拽,自己找到抽屉将押金都取了,然后挑出二两银子放在台子上,笑眯眯拍拍掌柜的肩膀,说:
    “好了,多的钱我们拿走了,这二两银子足够你修桌椅板凳了,有缘再见哈。”
    话音落下,她与白子画并肩出了客栈,很快消失在街那头。
    “唉,歇息没歇息好,还白白损失二两银子,下次再让我看到那个女人,我非打她个鼻青脸肿不可!”
    敢打她师父的主意,找抽!
    白子画看她这义愤填膺的表情,笑了笑招了片云朵下来,边拉着人上去边说:
    “人对人的恶意往往是没有理由的,不要低估一个人的坏,也不能高估一个人的善,我们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不惹事也不必怕事。下次若再遇到这种事,你好好在旁边待着就好,莫要为了我冲上去与人争斗。”
    这丫头还是那样傻,明明自己肩背单薄,力量有限,却仍想着拼尽所有保护别人,明明他才是师父啊……
    花千骨没察觉他的情绪,反手将银子往墟鼎里一扔,笑嘻嘻仰头。
    “师父,这钱小骨先帮你保管着,什么时候需要了你记得和我说哈~”
    虽然,以她家师父的性子,永远不可能有需要的那一天的,哈哈哈哈~
    白子画说了声好,将人往怀里一拉,双臂搂紧,遥望远方的目光无限温柔。
    时间一晃过了十天,这十天里,白子画带着花千骨可以说是到处吃喝游玩,凡是路过的地方,只要花千骨觉得有趣,他们总会停下来逗留一会儿。或许一个时辰,或许半天,总之逛得差不多了才会启程去下一站。
    等第十一天早上天将亮未亮的时候,二人总算回现实世界了,花千骨睡眼朦胧,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翻个身,没成想“哎哟”一声掉到了地上。
    惨叫声刚起,床上的白子画跟着睁开了眼睛,然后就发现床沿出现了一只手,紧接着露出自己那小徒儿哭丧委屈的小脸。
    “师父……”
    明明她睡的时候是在师父怀里的,怎么一醒来就跑到床外边来了?
    哎哟,她的屁股,疼疼疼……
    白子画不知为何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将人拉回床上来抱在怀里,安慰地拍拍她的小脑袋。
    “让你睡觉别乱动,现在知道疼了吧?”
    花千骨小嘴一嘟,委屈巴巴:“师父……你居然还数落我……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小徒儿了?”
    梦里的师父明明不是这样的,这才刚醒呢,居然就开始教育她了……好伤心,好心碎。
    白子画失笑一声,将八爪鱼一样缠在自己身上的小人扒拉下来放到床里面,下了床双臂一展,瞬间衣着整齐。
    转身对又赖倒在床的她道:“收拾一下起床吧,梦里十几日,也不知道现实里过去多久了,我出去看看。”
    他睁眼那刻就感觉到外面的暴风雪停了,按理说至少还要下三天才对,如此一来,梦里时间流逝的速度很可能是现实世界的三倍有余。可此前陪小骨入梦的时候,明明无论梦里过去多久,外面都只有一夜的……
    花千骨应付得点点头,等他一出去立马打了个哈欠,随手一捞枕头,秒入睡。
    待白子画重新进来,见到的就是裹在被子里变成一个蚕宝宝的花千骨,也不知是不是他把外面的风雪带进来了,刚靠近床上的人儿就缩了下脖子,然后小脸一埋,只露出一个脑瓜子在被子外面。
    “小骨,醒醒。”
    花千骨没反应,白子画又推了下她,人儿过了几秒忽然往床里挪了挪,呼吸更绵长了。
    白子画摇摇头,起身去楼下准备午饭,等再回来的时候,床上的人还保持着离开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就连他给她盖的被子都没挪一点点,可想而知被子下的人睡得有多死。
    往常小骨睡得这样沉都只在被他累到之后,可这一次既没在梦醒前动过她,梦醒后更不曾做过什么,怎么还这样?
    觉得奇怪,他放下托盘坐到床边,手抓住被子轻轻往下拉。被子里的人立马不愿意了,从鼻孔里哼哼一声,小手死死拽紧被子里面,说什么也不让他破坏她的温暖小窝。
    白子画又喊了一声小骨,还是没答应,他叹了口气不得已加重手中力气,梦中的花千骨只感到身体突然被人抱紧,然后瞬间腾空,强烈的失重感迫使她醒了过来,一睁眼,发现自己居然飘在空中!
    抬头一看,近在咫尺的可不就是房梁吗?再近一点都能撞到她的鼻子了!
    顿时惊呼:“师父!”
    “嗯,为师在。”
    白子画平静淡然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她不可思议地努力侧头往下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居然是自己的老师父操控的,手指一起一落,她就跟着上上下下,小心脏都要吓出来了。
    “师父,你快放我下来,这游戏不好玩,我不玩了呜呜~”
    白子画仰头笑看她,问:“还睡不睡了?”
    原以为她出了事,靠近了才知道这丫头居然自己给自己下昏睡咒,也不知道是为了提高睡眠质量还是怎么,但再照这样睡下去,他的小骨就要成小睡猪了。所以,只能换别的方式喊她起床了,不然他做了那么多菜,没人陪着吃怎么行?
    花千骨浑身被裹在被子里动弹不得,此刻宛如一个任人揉捏的布娃娃,除了顺着答应还能怎么着?再不应下来,师父就要把她晃晕了。
    急急点头保证:“不睡了不睡了,我下来就起,绝对不睡了!”
    “真的?”
    “真的,比真金还真!”
    白子画原就只想逗逗她,听到满意的答案后自然不会再为难,于是一挥手,花千骨瞬间掉下来,被他稳稳当当接住。
    被抱着放回床上,花千骨不敢耽搁,一个翻身从被子里圆润地滚出来,穿好衣服后马不停蹄去洗漱,随后乖巧地坐到桌边拿起筷子开吃。
    饭毕,白子画忽然抛给花千骨一个堪称炸裂的消息。
    “今天收拾一下吧,明天我们出去。”
    花千骨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抬头不敢置信地看他。
    “师父,你刚说……出去?”
    是她理解的那个出去吗?可……这怎么可能啊?不是十年吗,这撑死才五年,莫非师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偷偷解开禁制了?
    不能吧,这么久以来他们算是形影不离诶,师父做了什么她能不知道?
    白子画早猜到她会这幅反应,将衣柜里的衣服全部取出来,再不紧不慢收拾平日里已经用惯的那些东西,完了才握着她的手说:
    “霁雪涯上面有人在施展召唤术,我观出口的裂隙,最晚明早就能通过,到时我们就能出去了。”
    这些年小骨一直与他待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原里,日子虽平静安乐,但她定也思念朋友亲人了,如今时机提前来到,怎么也不能错过的。
    花千骨愣住。
    召唤术……难道,是儒尊他们?
    微微一想点头,“好,我这就去把那些兔子放生了,然后封好厨房和其他空房间。”
    这栋房子是师父和她的家,未来若再有人进到霁雪涯,她希望不要有人发现这里,更不要被第三个人踏足。
    这是专属于她和师父的地方,只要有他们,就够了。
    一阵上下忙活,第二日一早师徒二人相携来到整片雪原地势最高的地方,白子画仰头看着漫天风雪,过了不知多久,他忽然抬手结印,炫目银光瞬间由下而上遁入云层里,与此同时,一个巨大法阵在他们脚下缓缓升起,与白雪相遇的刹那,法阵变成了由冰构成的,最终升到看不见的高空深处。
    花千骨只感到一道温暖的,类似阳光的金色光束忽然穿透灰蒙蒙的天打在身上,然后她和师父就飘起来了,身体一寸寸变成浮沫一样的小光点,随着金光消散,意识也渐渐陷入黑暗中。
    再睁眼,耳边闹哄哄的,有人不停喊着“千骨”,焦急的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担忧,身体也像置身在温暖海水中,飘飘荡荡,轻得没有一点重量。
    不停强迫自己睁眼,待终于睁开眼睛那刻,浓重的黑暗瞬间侵入眼底,她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又瞎了,直到身体突然被人抱紧,幽若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呜呜哇哇响在耳边,吵得她耳膜都在疼。
    舞青萝瞧着花千骨憋红的脸,忙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幽若拉开。
    “幽若你快松手,你师父要被你勒死了!”
    啊嘞?
    吓得一下松开,细看过去,师父果真被抱难受了,弓腰跪在地上,捂着脖子不住咳嗽,眼角都憋出了晶莹的泪水。
    糖宝瞪一眼冒冒失失的她,转身跑回贝壳屋取了一碗干净的水来,落十一默契地将人扶好,然后由糖宝小心翼翼喂着花千骨把水喝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咳两声缓了过来。
    抬头,疑惑的目光从他们满是担忧的脸上一一扫过去,“青萝,火夕,十一?”
    “嗯,是我们,千骨,你有哪儿不舒服吗?身体不对你赶紧和我们说,可千万别忍着。”
    “对啊师父,你赶紧感受感受,别管内伤外伤,都不能耽搁的。”
    现在的情势太紧迫了,若非逼不得已,绝不能受伤,尤其不能让伤口流血。
    花千骨不明白他们说这话的意思,摇摇头回了句“我没事”,然后转头四望,却没发现熟悉的那个人,顿时不安地喃喃一声“师父”,随后就发现自己居然躺在沙滩上。
    难怪她觉得脚凉凉的,原来是海水在时不时冲刷……可师父去哪了?他们明明一起出来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落十一看她震惊得呆住,忙说道:“尊上没事,只不过还没醒,儒尊正守着呢。”
    糖宝也点头:“对啊骨头,你别担心,尊上好着呢。他比你先回来,就是掉下的地方比较远,又在水里泡了太久,儒尊已经看过了,说没什么大问题,估摸再有一会儿就醒了。”
    花千骨抹一把全是水珠的脸,也懒得管自己一身湿了,爬起来就抓着糖宝的手问:“他们在哪儿?快带我去!”
    她现在脑子一团乱,只有亲眼看到师父无恙才能安定下来,至于糖宝口中的“掉下来”“水里泡太久”……这些问题容她稍后再想吧。
    于是乎,几人拿着夜明珠,伴着海水“哗啦”的声音在黑暗中沿着沙滩一步步走着,夜风清凉,空气中隐隐飘来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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