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鼠

    转眼的功夫唐末就挂门上了,面对他的求救,宋长渡很难形容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
    荒唐又好笑。
    隐隐还有点恶劣地希望对方这个姿势能多保持一会儿。
    怕他脱力松手站不稳摔个屁|股蹲,宋长渡还是冲掉手上的泡沫上前把人拎下来。
    双脚踩实后,唐末拍着胸口庆幸,吐槽这门设计不合理:
    “谁家门把手比人高?”
    “……”听了唐末的话,宋长渡看看门再看看唐末柔软发顶,沉默半晌,缓缓开口:
    “是有点为难你了。”
    得到认同的唐末小脸一扬,那意思——
    看吧,果然不是我的问题。
    “你在做什么?”唐末没忘记自己出来的主要目的,垫着脚往上面看,就见洗衣台上放着两个盆,他新买的衣服在里面泡着,面上浮着一层绵密泡沫。
    唐末眨了下眼,愣了:“宋长渡你手洗啊。”
    比起大惊小怪的他,宋长渡反应平淡:“售货员说了,你现在的衣服不适合用洗衣机。”
    婴幼儿皮肤娇嫩,对接触皮肤的衣物要求更高,在没有全新洗衣机的情况下,最好还是手洗。
    连洗衣液,都是售货员推荐的婴幼儿专用:
    亲肤不刺激,不含一丝有害成分。
    没想到宋长渡竟然亲手替自己洗衣服,唐末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觉得世界有些玄幻,便开口道:
    “要不我自己来洗吧。”
    宋长渡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低头看他。
    对上宋长渡的视线,唐末胸膛一挺,表示自己很行:
    “都是新衣服,随便搓搓就行了对吧?”
    说完想到自己还没洗衣台高,立马又道:
    “我可以踩着凳子,或者蹲在地上洗。”
    他已经给宋长渡添了很多麻烦,怎么好意思让对方给他手洗衣服?
    就算变小了,搓两件夏季衣服也难不倒他。
    大不了多费点时间。
    越想越觉得可行,唐末让宋长渡把水盆端下来,结果宋长渡也不知道怎么操作的,伸手把他整个人转了个面背对洗衣台,打消他的念头:
    “算了,我不想让人以为我虐童。”
    想想若是唐末小小一团蹲在地上努力洗衣服,换个人看见都得报警。
    唐末:“……?”
    行叭。
    唐末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坐着看宋长渡洗,无偿提供幼崽陪伴洗衣服务。
    几套衣服没花宋长渡多少时间,唐末看着宋长渡晾衣服,看着看着,突然不忍直视地别开脸。
    咳。
    离开阳台时唐末忍不住抬头瞄了一眼,看着那两条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儿童小裤子,抬手揉了揉有些红的耳朵,默默想:
    新的就算了,以后这玩意儿还是他自己动手、不麻烦宋长渡比较好。
    不然也太羞耻了!
    一面想,唐末一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困了就去睡。”头顶传来宋长渡清冽的声音。
    处于生长发育阶段的小孩子对睡眠时长的要求比成年人更高,折腾了几个小时,宋长渡猜唐末也该困了。
    唐末眼角都是困出来的泪花,小脑袋一点一点:
    “有点,但还能忍。”
    其实坐着等宋长渡时他就困了,一直忍着。
    宋长渡看不懂唐末的反应:“为什么不睡?”
    唐末低头抠手指,闷头不说话。
    不是他不想睡,是他不知道自己睡哪儿。
    空床位只有硬床板,他脸皮也没有厚到直接去睡宋长渡的床……
    见唐末不说话,但目光一直空床上瞟,宋长渡眼底划过一丝了然:
    “你太小,事实上不适合睡这种高架床。”
    万一不小心摔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唐末没接话,宋长渡又缓缓开口:
    “我也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我这里只有一张床,你只能将就睡。”
    再不乐意,也只能忍着。
    宋长渡误会了,唐末倒不是不乐意,只是自己睡觉不算老实。
    目光落在看起来光滑整洁的地面,唐末小脑袋瓜里生出了个绝妙主意:
    “要不我打地铺吧,随便怎么滚都不会摔。”
    买个宝宝爬行垫之类的就可以了。
    望着双眼越说越亮,似乎真的觉得自己想了个好主意的唐末,宋长渡:“……”
    宋长渡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唐末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
    “你睡地上,万一我不小心踩到你了,算谁的?”
    唐末:“算意外。”
    最后唐末还是被宋长渡栽葱似的拎到了自己床位。
    夏季暑气蒸腾,睡地上受潮着凉的概率比冬季还要大,宋长渡再不喜欢唐末,也做不出自己睡床,让一个小孩儿可怜巴巴睡地上的事。
    在上|床睡觉之前,宋长渡拿出新买的睡衣递给唐末。
    在唐末伸手接时,宋长渡看着他,不是很信任他:
    “你自己可以?”
    唐末对上宋长渡怀疑的视线,他一手抱着睡衣,伸出一只手给他比了个‘ok’:
    “换个衣服而已,完全o的k!”
    就算不可以,也必须可以!
    开玩笑,他总不能让宋长渡帮自己换衣服吧?
    看着唐末拇指和食指圈出来的那个小小ok,宋长渡略一点头,相信他。
    唐末留给宋长渡一个沉稳可靠的小背影,抱着睡衣去了洗手间,进去后还很有防范意识地关上了门。
    过了好一会儿,关上的门又被打开。
    唐末抓着背带裤的带子,涨红脸走到宋长渡面前。
    宋长渡低头看他,等他开口。
    飞速被打脸,唐末盯着自己脚尖,红着耳朵,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差不多:
    “宋长渡……”
    “这个带子,纽扣我解不开……”
    背带裤的纽扣太紧了,又在肩膀处,唐末身高照不到卫生间的镜子,又使不上力。
    和背带裤较劲许久,差点出一身汗的唐末,最后还是厚着脸皮求助姓宋的外援。
    好在宋长渡没取笑他,弯腰帮他解了纽扣。
    唐末紧紧拽住要往下掉的背带裤,道谢后兔子似的飞快跑进卫生间。
    床边有护栏,但唐末还是仔细用被子在床沿围了一圈,以防自己睡着后从哪个边边缝缝掉了下去
    换好小熊睡衣的唐末很满意自己造出来的‘窝’,安全感十足。
    他手肘撑在床上看了眼身边的空位,想到自己是鸠占鹊巢,还是问了句:
    “宋长渡你要上来睡吗?”
    他现在不占什么位置,这张床能睡下他们两个人。
    看着上铺的唐末,宋长渡摇头拒绝:“你自己睡。”
    他没有午休的习惯。
    唐末双手扒拉着床沿往下看,就见宋长渡拿了本书坐下了。
    竟然是要学习了。
    察觉到唐末在头顶猫猫祟祟探头的动作,宋长渡头也不抬,抬手把他脑袋按了回去。
    “老实点。”宋长渡道。
    他个子高,哪怕是坐着不动,也能轻而易举把床边的唐末推回去。
    唐末再伸脑袋瓜,宋长渡再按,明明没抬头,却能精准制止唐末的探头探脑。
    一来二去,唐末恍然有种自己是只圆滚滚的地鼠的错觉。
    宋长渡的手就是敲地鼠的锤。
    不服输地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一圈,余光瞧见某一处时一顿,唐末无声嘿嘿笑,翻身趴在床上,有了新主意。
    头顶消停了,宋长渡以为唐末终于折腾累了自己睡了,结果安静没一会儿,一道软软的气音从上面传来:
    “宋长渡。”
    翻书的动作一顿,宋长渡抬头,从被子和床栏的缝隙中,看见了唐末那张被挤成一团的、白白嫩|嫩的脸。
    唐末脸紧紧贴在床上,脸颊上的肉受力挤成圆润一团,看着特别像刚出锅的白糖糕,看着十分松软q弹。
    宋长渡:“……”
    抬眼就对上如此‘挤眉弄眼’的一幕,宋长渡看不懂唐末在做什么,眼里的问号快要化成实质从头顶蹦出来。
    唐末很满意自己开辟的新世界,嘿嘿一笑:
    “这个缝小,我不会摔下去。”
    说完唐末还把自己胳膊从被子堆里伸出来。
    这个姿势没压着胳膊,舒服多了。
    宋长渡:“……”
    他不理解。
    看着兀自开心的唐末,宋长渡终于明白为什么每年有那么多小孩儿,因为被卡在各种各样奇怪的洞口或者缝里,最后出不来而报警求助了。
    胳膊得到自由的唐末不知道宋长渡已经在心里怀疑他的智商,他短乎乎的手在空中乱抓,试图摸到下面人的脑袋,也打一回地鼠。
    “唐末。”宋长渡放下书往后靠,注视着唐末圆溜溜的大眼睛。
    宋长渡问他是不是有话跟自己说。
    唐末想摇头,但位置受限做不了这个动作,便改成了眨眼:
    “没有。”
    宋长渡盯着他不放:“睡不着?”
    唐末感受了一下,迟疑答:“好像努努力也可以睡着?”
    听了他的话,宋长渡叫他:
    “唐末。”
    唐末谨慎看他:“干嘛?”
    宋长渡:“这是我的宿舍,就算你走,我也不会走。”
    唐末:“……”
    唐末不说话了。
    四目相对,几秒后,床上的人一翻身——
    你的上铺率先撤回了白胖胳膊和白糖糕脸。
    原本被唐末强行挤出来的缝隙重新被被子填满。
    怕被子堵得不够严实,唐末还伸手拍了两下。
    拍打被子的过程中,唐末好像听见了底下传来的笑声,很短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幻听,但他已经不想探脑袋去确认了。
    唐末抱着新买的婴儿绒毯,呈大字摊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小眉头一拧,陷入沉思——
    宋长渡是怎么看出来的?
    自己表现得有这么明显?
    他的确很困,但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况,就忍不住焦虑,连闭眼静下心来思考都做不到。
    宋长渡今天虽然表现得很嫌弃他,但也没说过要把他丢出去自生自灭。
    突逢如此变故,宋长渡无疑是帮了他大忙。
    说实话,他心里是感激的。
    但于此同时,唐末也不确定宋长渡能坚持多久。
    毕竟他现在这个情况,任谁摊着都是一个大麻烦,宋长渡和他非亲非故,根本没理由帮自己。
    就算宋长渡半路把他扔下了,他也不能说什么。
    更何况他们两人之间关系并不好。
    这种未来的不确定性,让人不安。
    只有看着宋长渡,才能确定对方这一刻、这一秒没有后悔,且下一刻、下一秒不会丢下自己。
    他表情管理不合格,那点不能言明的小心思被人一眼看破。
    宋长渡没直接点明,但他的话对唐末来说无异于定心丸,让他心下稍安。
    定了心精神就会松懈,睡意铺天盖地袭来,困成一团的唐末还强撑着,把宋长渡从‘讨人厌’中挪了出来。
    唐末彻底安静了下来,宋长渡起身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抱着他的枕头弯腰屈膝睡着了。
    唐末脸颊睡得红扑扑的,姿势像只小虾米。
    就是睡衣已经睡乱,露出了肉乎乎的腰和半边白肚皮。
    宋长渡看了两眼,帮唐末拉好衣服,又拉过被冷落在一旁的薄毯帮他搭在肚子上。
    睡觉时其他地方无所谓,但一定要把肚子遮住,这是中国人刻在dna的本能。
    变成小孩儿后唐末睡眠质量直线上升,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
    宿舍没有开灯,唐末坐起身后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宋长渡的身影。
    唐末爬起来跪坐在床上,一边揉眼睛一边张嘴喊人:
    “宋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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