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法会,由此结束。</P>
八位无觉禅六识圣僧依旧端坐怪石,声息全无,而那一圈几十个五识金刚尽数力竭跌倒,被山路涌出的白马寺门人搀扶下去。</P>
“请诸位回客房休憩,日光法与光明法在明日。”</P>
悟山首座收起经书,朝众人行礼告退。</P>
知客僧们去而复返,参会的一众高僧却没打算马上散去,正三三两两围在参悟到月光遍照神通的五人旁,称赞不已。</P>
释赞宁替小沙弥收下恭贺,又将五人尽数约上,包括南百色在内,一同到他客院中,打算趁着这道小神通还火热,各品感悟,细参一番所得。</P>
他正要也来约方休……</P>
却见方休悄悄在背后跟他摆手。</P>
方休哪里敢往释赞宁这边多看一眼?</P>
他这会儿垂着脑袋,直觉着浑身冰冷冷。</P>
那是张玄机的目光——分明怒火好似要烧出来,却又跟一柄寒霜宝剑也似,锋芒砭骨,刺得方休头皮发麻。</P>
连释赞宁都看得打个冷颤,赶紧走人。</P>
“小僧玉藏,见过……”</P>
玉藏笑嘻嘻走来,正说着。</P>
“滚!”</P>
张玄机半点也不客气,喝斥一声,扭头便走。</P>
方休乖乖跟上。</P>
玉藏有些后怕地摸摸脑门,嘶一声道:“怎么未曾听说,天师是如此脾气?”</P>
……</P>
回到客院。</P>
知客僧才刚走,张玄机便转身过来,一把提出方休衣领,怒气冲冲道:“法会时,你是不是在心中默念药师经!”</P>
“天师冤枉。”</P>
方休大是惶恐,脱口而出:“我即便在心中默念天师之名,也不会默念药师琉璃光如来之名。”</P>
这话把张玄机听得一愣,她一时无语,呼出几口气,眼中怒火未消,反而烧得双颊飞红。</P>
“胡言乱语!”</P>
张玄机哼一声,甩下方休,扭头便回客舍。</P>
行到门口,她又转过身来,狠狠剜一眼方休,才进门内。</P>
啪!</P>
房门重重关上。</P>
方休悠然自得,行到院中乔树下打坐,大声诵读《大罗伏龙真经》,以示自己一片赤诚求道之心。</P>
到饭点时,知客僧送来斋饭,方休让换了两碗面,亲自端到张玄机房前。</P>
却听里头冷冰冰传来一句:“我已辟谷。”</P>
“辟谷?”</P>
方休故作惊讶道:“我听人说,咱们道门修仙,要借取大天地成就小天地,便不可不食人间烟火,自绝于大天地之外……天师怎么辟谷?”</P>
这番说辞,是张幼鱼要方休煮面时所说。</P>
房里张玄机好似气得不轻,道:“这种歪理,你是谁说的?”</P>
方休一笑,直率道:“我娘子。”</P>
哗啦。</P>
房内不知什么事物跌倒,沉默许久,响起张玄机又急又恼的声音:“你奉籍在我太微府,我怎不知你什么时候已经成家娶妻?”</P>
“虽未成亲,但我与娘子两情相悦、心投意合,早已各自心属,无非少个名头罢了。”</P>
方休笑得坦然,继续道:“何况我们乃道门传人,自在洒脱,也不必拘于这等小节。”</P>
又是一阵沉默,房内才又传出张玄机咬牙切齿的声音:“不吃,端走!”</P>
……</P>
第二日天明。</P>
在房子待了一日的天师,一早便出门来。</P>
甩袖往院中石桌上丢出一套笔墨纸砚,她面无表情道:“你既然抄书养志,今日便抄几本给我看看。”</P>
方休自无不可,接过一本《五都神君经》,随手翻阅一遍。</P>
这本书记载的神君身居五都,也就是冥狱,方休甚至看到其中有名素车神君者,正是将陈非人逼出冥河的那位。</P>
忽而,方休看见一位神君的尊讳,不由心中一笑,明白过来张玄机为何要他抄书。</P>
无明神君。</P>
冥狱之中,不见日月,不见光明,故谓无明。</P>
正好跟今日法会对着来。</P>
方休还未翻完,张玄机已经催动真气化开烟墨,将砚台推来,催促他动笔。</P>
天师研墨奉砚,这是何等殊荣?</P>
方休兴致盎然,正要提笔。</P>
忽闻半空中传来悟山首座的声音:</P>
“与诸位同参光明法。”</P>
话音方落,方休便觉身遭有佛门念力涌现。</P>
仔细一品,那念力竟来自脚下。</P>
方休知道日光法与光明法是一同举行,却没想到,今日法会……会场便是这一整座山门?</P>
天上大日光芒万丈,映得大河作金河,青山作金山,连这一处客院的砖瓦红墙,都反射出无穷金光来。</P>
偏这金光耀眼却和煦,身在其中有万邪辟易,万物滋生之感。</P>
随之,《药师琉璃光如来经》的诵读声不知从何处而来,萦绕整个白马寺山门。</P>
“抄书!”</P>
张玄机又催。</P>
方休乖乖举笔,开始翻抄《五都神君经》。</P>
智慧度的修行简单,听经、参经,可有无收获却茫然,而这抄书修行一目了然,抄完便是。</P>
方休笔耕不停,一页一页,不疾不徐。</P>
而张玄机在院中来回踱步,眼看得日光愈发明亮,而方休沐浴其中,身上念力也随之涌动起来……</P>
她一皱眉,当即将手一挥,催出一团焚天真气,作焰火之状。</P>
赫然正是,焚天峰至宝映日神木,所采下的太阳真火!</P>
无穷太阳真火汹涌而出,如云幕席卷蔓延,包裹住整座客院,论焰力不比天上真正大日稍差,论光芒也与白马寺山门所放的金光匹敌,连《药师琉璃光如来经》的诵读之声,都被隔绝在外。</P>
张玄机硬生生以焚天真气,从白马寺精心布置的日光法与光明法会场里,切割出这一方独属于她与方休的小院。</P>
“天师,这场面未必太大了吧?”</P>
方休看得咋舌。</P>
这股焚天真气之雄厚,连他化身许仙时都要自愧不如。</P>
张玄机瞥来一眼,哼道:“继续抄书!”</P>
“是。”</P>
方休继续抄。</P>
他知道,虽说太阳真火也取自大日,但映日神木又哪里比日光法会稍差?张玄机此来白马寺参加琉璃法会……或者说,张小姐此来白马寺参加琉璃法会,根本就是,不愿方休遁入佛门。</P>
“果然就如我所说。”</P>
方休手中抄书不停,心中乐呵呵地想道:“两情相悦、心投意合,早已各自心属,无非少个名头罢了……”</P>
转眼过去一个时辰,方休已抄了大半本。</P>
可纵使太阳真火隔绝内外,连诵经声都已不可闻,张玄机却分明感受到……</P>
方休身上的念力依旧翻滚。</P>
不曾有片刻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