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着，再次用左手帮儿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又在他的脸蛋儿上狠狠亲了一口后，不舍的把他放了下来，转身朝着门外的大雨中走去。
    而屋子里，女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她并不是灵魂回来了，是男人入梦时按照记忆显化出来的形象而已，当男人跟儿子对话的时候，她就维持不住，消失不见了。
    小男孩被父亲放在了凳子上，他站起来跌跌撞撞的想要去追出去，却不小心跌坐在地上，原本就心里委屈，此刻再加上疼痛，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男人迈向大雨中的脚步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自己满脸是泪的儿子， 开口喊道：“小宝，记得爸爸交代你的话，带上大孙子大孙女来坟上烧纸给我。”
    说完，他咬牙转过头，迈步走进了瓢泼大雨中，转眼就消失不见。
    小男孩挣扎着起身，哭喊着朝着外面追来，被凳子一绊，顿时摔倒了，也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
    小镇上，一家修理电动车的商铺里，里间那个略显脏乱的床铺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嘴里还在不停喊着爸爸。
    等看到屋子里的情形，他才清醒过来：刚才的那一切只是一场梦，他只是梦回了幸福快乐的儿时。
    他擦了擦眼泪，想要起身，却又突然愣住，他想起了刚才梦中父亲最后跟他说的那些话，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了屋子里的电灯，疯狂的寻找起来。
    “爸，是你回来了？爸，你出来见见我啊。”
    “爸，你快出来，你快出来看看我……”
    ……
    只可惜，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外是漆黑而寂静的夜色。
    他找了很久之后，重新走回了床铺前，瘫坐在了上面，伸手拿起放在床头的香烟和打火机，点燃香烟，沉默的抽了起来。
    今夜，注定会有人无法入眠。
    ……
    房车前，我睁开眼睛，看到男人重新从黑暗中走入引魂灯的灯光范围内，他重新变成了瘸腿瞎眼的衰老模样，脸上还挂着泪痕。
    “先生，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他伸手擦干了眼泪，勉强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开口说道。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还要感谢你让我看到了父母跟孩子之间的温情。”
    说真的，我其实很羡慕他儿子，最起码有过幸福的童年，能跟父母在一起有过快乐幸福的时光，而我从来不曾拥有这些。
    男人愣了一下，目光复杂的看了我一眼，似乎猜到了什么，不过最终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一时间，空气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 我开口道：“你已经见过孩子了，他结婚的事情你也不用操心，是时候上路了。”
    男人却摇了摇头：“先生，能不能请我喝杯茶，聊一会儿？我有些事情还没想通。”
    我心中顿时明了：一个服毒自杀，生前强忍疼痛不发出半点声响的人，死亡时的怨气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能化解，送他入梦告别只是第一步，下面的谈话才是关键。
    如果等下的谈话不能帮他化解心中的执念和怨气，他肯定是不会上路的，那么这次的引路就算是失败了。
    想到这里，我起身进了房车，泡了一壶茶，又拿了一些小零食摆在盘子里，一起端了出来。
    男人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杯之后，这才放下茶杯，试探着说道；“先生，我看你岁数挺年轻的，我们那个年代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不是很了解。”我明白男人的心思，他看我是引路人，觉得我可能只是外表年轻，这才会试探问这样的话。
    “那我给你讲讲我们那个年代的故事吧。”
    “好。”我说着，将盘子里的小零食朝他推了推。
    他捏了一颗巧克力在手里，笑着摇头道：“我们那个年代，像这种糖都算是稀罕东西，大人小孩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吃上一次，现在都是随随便便摆出来。”
    “那个时代农村物资匮乏，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是啊，那时候农村穷，人的想法也简单，我们那个时候相亲，也看家庭合适不合适，也有嫌贫爱富的，不过大多都是看人品，人品不好，就算家里有钱也娶不到媳妇，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没人看得起。”
    男人说到这里，短暂的沉默之后，才又继续道：“踏实能干的小伙子，哪怕家里穷一点，只要家里门风好，一样有很好的姑娘愿意嫁过来，因为大家都是奔着过日子的，现在咋就会变了呢？”
    听他这么说，我立刻明白他的怨气和执念出自何处了。
    他跟我讲起了他们那个年代镇上所发生的事情，有家里有钱却游手好闲的，整天在外面惹是生非，相亲成了难题，家里父母操碎了心，终于娶了个媳妇。
    即便如此，那姑娘其实也是不愿意的，是姑娘的父母嫌贫爱富，为了钱把闺女嫁了过来。
    结果没过几年，这人就因为严打跟一帮狐朋狗友被抓了进去，算是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另外一个小伙子，家徒四壁，只有两间破土坯房，父亲瘫痪在床，老娘瞎了眼，都需要照顾，小伙子也一直没想着结婚，可偏偏有姑娘看上了这小伙子孝顺父母，人品好，觉得是值得托付一辈子的人，托了媒人上门说亲。
    那小伙子还不同意，觉得自家这情况会害了人家姑娘，那姑娘反而很大胆的上门，直接说愿意帮着他照顾二老，一起把日子过红火。
    小伙子很感动，两个人因为没有钱，简单办了个婚礼，就算是完婚了。
    结婚之后，两个人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没几年就盖了大瓦房，还把二老照顾的很好。
    再后来，那小伙子去南方打工，在那边做生意，留媳妇在家里照顾二老，后来生意做大了，在那边成了大老板，在南方直接安了家，把二老和老婆孩子都接了过去享福。
    与之对比的，当初严打被抓进去的那个，后来放了出来，人也废了，出来还是游手好闲，喝酒赌博，没事就打老婆，他老婆也是个窝囊的性子，有一次被打的狠了，留下两个孩子，上吊自杀了。
    再往后，这二流子的父母也被气出病，早早的过世了，二流子也不管自家的两个孩子，依旧是那样浑浑噩噩混日子，直到某天夜里，喝醉酒的他，跌进了路边的小河里，等到被人发现，已经硬了。
    男人讲完两个故事，一脸困惑的问道：“先生，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是看另一半的人品是什么样吗？为啥现在只剩下看钱了？那跟卖闺女有啥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