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箭

    段明雪唇线抿直,静立在连珏身侧任她看着,身形都微微僵硬了。

    他极力平静地与她对视,从她眼中看到了震惊后的恨意,不禁心下一沉……为何?

    连珏见状,浓眉微扬,也觉十分不解。这名他新收的亲卫身手不凡,又生得极为俊秀,他还想着妹妹见着了会不会脸红羞赧,没成想竟是如此反应。

    连杏回忆起被面前人冷脸驱逐的情形,心中怒恨激荡,转而对一旁面带淡笑的连威道:“爹!我不是说了千万不可以收姓段的书生的吗!”

    连珏闻言,诧异地看向两人。段明雪面上也带上了两分惊疑。

    连威这才反应过来长子这亲卫恰好姓段,不过并不觉得有何要紧,看了看他,又看看气怒非常的小女儿,道:“……他是姓段,但他不是书生啊。”

    “不是书生?!”连杏冷静下来了一点,再度看向段明雪,终于发觉他与前世初见时的不同。

    的确,他不再是那副乌巾白衣青布鞋的穷书生打扮了。眼下的他,一身青灰色粗布衣,长发半束,手上还拿着一支长矛,文弱之态分毫不再见,只余下几分清冷的英气。

    看向她的眼神,也只有着平静、疑惑,和陌生。

    “阿杏。”连威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梦都是假的,怎能当真?一个人是好是坏,不该由梦评判啊!”

    “我看你啊,是最近没睡好没吃好,多心了。”连威把连杏牵到桌旁,在满桌菜肴前坐下,“来,今儿晚饭多吃点,吃完回去好好休息。”

    连珏也和他们一起坐下,开始用饭,明白了事情始末后,出言对父亲的话表示赞同。

    阿穆和段明雪退下,走到院中,遇到了等在那里的小绪。

    小绪惊喜地走到段明雪面前:“是你!”

    连杏听见动静,起身开窗看出去,又意外又不悦地道:“小绪!”

    “诶?姑娘?”小绪不知道连杏为什么不高兴,兀自喜笑颜开地解释道,“姑娘,他就是那个人呀!那个!小牛车!”

    连杏呆住,手扶在窗框上,整个人短暂地一动不动了。

    连珏起身把她拉回饭桌旁,“先用饭,今晚有你爱吃的芝麻馅儿丸子汤呢。”

    父亲和兄长都把她的“噩梦”不当回事,连杏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咬牙切齿。

    外间的人走远了,说话声不再能传进来。

    小绪知道段明雪是入了青州军、成了连珏身边的亲卫,很是为他高兴,明明与他不过第二次见面,却表现得好似故人重逢一般。

    小绪留在院外等连杏。阿穆和段明雪继续往外走,路上,阿穆终于再也憋不住了,回身重重地打了段明雪一拳,浓眉倒竖道:“你这家伙凭什么!”

    段明雪未曾设防,被打得后退一步,困惑道:“什么?”

    阿穆很生气,十四五岁的少年,满脸稚气的怒意,“凭什么姑娘会梦到你!”

    “……”

    段明雪失笑,低声自嘲道:“但……并不是好事。”

    “就是好事!”阿穆气鼓鼓的,明明是带他去住处,却自己上前不理会他了。

    段明雪只得自行跟了上去。

    另一边,连杏和父兄一同吃完晚饭,迫不及待地出去找到了小绪。

    再三确认小绪那天见到的做竹编木工的摊贩就是段明雪后,她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低声喃喃:“怎么都不一样了?他搞什么鬼……”

    “姑娘你在说什么呢?”因为刚和段明雪近距离说过话,小绪现在脸蛋红红的,即使人走远了面上还余留着雀跃的神色。

    连杏抬眼看见,比之前父兄对她的话不以为意时还感到更加生气,眉目紧蹙地盯着小绪道:“就因为他帮了你一下,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他不只是帮了我,他是救了我啊!”小绪大眼睛眨了眨,理直气壮地辩驳,“不止是救了我,还救了姑娘你的奶皮卷!”

    回想起奶皮卷的香甜美味,连杏周身的怒气弱下了些许,话音也轻了点:“可那时候巡城卫不是也到了吗,没有他也会有巡城卫救你……和我的奶皮卷的。”

    小绪仰脸笑得天真俏皮,拉起连杏的衣袖轻轻晃了下道:“那终究不是巡城卫嘛。”随后,她小心打量着连杏已然有些动摇的面色,软声替无辜的段明雪说话:“姑娘,我不是喜欢他,我就是觉得,他是个好人。你不要担心,大公子身手了得,他打不过的。”

    “……嗯。”连杏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心神不定地点头往自己院里走。

    好像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好像那无比真实的“噩梦”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

    可是,箬河边的风那么冷,城楼上的火那么烫,她回想起来,仍旧觉得皮肤上仿佛还有烧灼的痛感。更忘不了的,还有黑衣段明雪冷漠的态度,和那位绯裙女子讥讽的话语。

    连杏的手在袖中握紧,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微微嵌进掌心。因为这动作,被她收在袖中随身带着的小牛车滑落下来,她下意识用手接住,拿起来看了看。

    结构精巧的小车,雕刻生动的木牛,这几日她那么喜欢,还想着做出它的人要是还做了别的小东西,也要买回来才好。却没想到,做出它的,竟会是段明雪。

    “啪嗒”一声,木头小牛车被摔砸在地的动静吓得小绪肩膀一颤。

    然后,她就见连杏摔完还嫌不够,又上前重重地碾踩了几脚,最后,一脚将碎裂开的木头碎片踢进了草丛里。

    “反正我就是讨厌!”连杏说完就跑远了。

    小绪:“……”

    小绪不敢吭声了。看来,姑娘的噩梦,实在是她不能想象的可怕啊。

    作为连珏的亲卫,段明雪新的住处本就靠近主院。他耳力又极好,隐隐约约就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连杏和小绪的只言片语,还有那阵木头碎裂的声响。

    待远处安静以后,已是月上柳梢头。

    他独自走到那处青石路旁,蹲下身在草丛中找寻,一点点拾起断了腿脚的木牛,和碎得找不全了的木车零件。

    他就那样将它们握在手里,抬眸望着树梢上的月亮,出神了很久。

    *

    清早,小绪给连杏打来水洗脸时,发现他们家唯一的姑娘又穿上了男装。

    连杏站在铜镜前,仔细看了会儿身上绿底绣白鹤的圆领袍,又正了正头上的发髻,只觉自己比兄长还要玉树临风几分。一转头,却瞥见小绪端着铜盆,满脸的欲言又止。

    连杏挑起不用描画也英气的眉,“怎的?我这样不好看么?”

    “呃……好看,好看。”小绪咽下了想说的话,把铜盆端到木架上伺候连杏洗脸。在旁看着她不拘小节的动作,心道也难怪姑娘每次如此打扮出门都少有人能看出她是女郎。

    又想起方才在厨房时,胡姨还念叨:“咱们家姑娘都快及笄了还总是时常一副男子打扮和阿穆他们混在一起,真是……像什么话?大人和公子也不管,怕是他们自己都没把姑娘当女郎看……咱们姑娘真是可怜,生下来就没了娘亲,这接下来说亲可怎么办?”

    小绪摇摇头,把那些话语晃出脑海。她可不愿意姑娘早早说亲。

    用过早点,连杏拿了几本书册到院中看。

    她坐在石桌旁,小绪站在她身后,瞧见泛黄的书页上不是拳法枪法而是密密匝匝的文字,霎时间睁大双眼问道:“姑娘你怎么看起这些来了?”

    小绪认识的字不多,只在连珏送书来的时候听见才知道这些都是关于兵法、农事之类的,字多又晦涩,姑娘用不着,一向懒得看。或者说姑娘不爱看书,只爱看图画,平日里除了画着小人儿打斗的武学书之外,一直就没有碰过这些。今日这是怎么了?

    小绪想起不久前和连杏一起在外面听过的说书故事,震惊道:“难不成您要学那女驸马,读诗书考功名?弃武从文?可如今科举已经停了呀!”

    “弃武从文?”连杏合上书站起身,“那是不可能的。”

    转眼间,连杏就从屋里拿出了一杆红缨枪,大步向院外走去,不回头地对小绪道:“我去演武场。”

    “您一个人去?不要小绪跟着?”

    “不用。从州牧府到演武场这段路还不至于有危险。”

    片刻后。

    “阿穆陪我练枪!”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在校场上响起,在兵士们演练的嘈杂声里,如同鼓噪蝉鸣中的清泉流响。

    阿穆从沙地上翻身而起,撇下段明雪欢快地跑过去:“好嘞!”

    这处经常练武的部曲都是青州最精锐的兵卒,多多少少认得女扮男装的连杏。

    小姑娘十四五的年纪,生得英气貌美又身手不凡,实在令人心向往之。于是,一时间许多羡慕的眼光跟随在阿穆身后。

    站到了连杏面前之后,阿穆上下打量她,用手掌在自己头顶上比划了下,有些疑惑地道:“才几日不见,姑娘你怎么比我高了许多啊?”

    连杏脸上一热,装作镇定地与他一同走向校场中央,感受着自己短靴里木块的稳定性,道:“嗯,我长高了。”

    “不可能,我不信!”阿穆转到她身后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不对,“你把腰带放低了!”

    “别看了!”连杏羞恼地回转身,在其他兵士看过来的目光中捂住额头,低声道,“笨蛋阿穆……我是在靴子里放了木头增高!”

    说完,她愈发不好意思,额上的手往下捂住了半张脸。

    段明雪坐在远处的沙地里,遥望着两人无比亲近自然的相处,原本微扬的唇角渐渐抿直。

    然后,他又看着女扮男装的少女和阿穆练起了枪矛,她似乎腿脚不便,阿穆有心相让,没几个回合便以平手作罢。

    “要不,您把木头取出来?”阿穆看向扶着长枪才堪堪站稳的连杏道。

    “不要!”连杏余光掠过段明雪,她不想比他矮那么多!更高的木头踩着不稳,现下的刚好凑合,只比他矮一两寸了。

    “那……咱不练枪了,去练箭?”阿穆指了指靶场那边。

    “好。”连杏把红缨枪放下,和阿穆一起去取了弓箭,走向靶场时,左右张望着附近的树。

    阿穆顺着她的目光一起四处看,望着绿叶间偶见的小果子道:“梅子树又结梅子了。”

    见连杏似乎很感兴趣,阿穆指向唯一一颗开始泛黄的青梅道:“那颗快熟了!”

    “嗯。”连杏嘴角微微扬起,不再走去靶场,就在原地站定,“那就以它作靶。”

    她转身,看向前方不远处,手拿着长矛准备走开的段明雪道:“你过来。”

    段明雪停步转身,微怔地看向她。

    连杏手持弓箭,微笑道:“站在这颗梅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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