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松田阵平推门而入时,第一眼就看到门口洒落的深褐色血滴。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看不到人的房间里一片死寂,任何细微的声响都尤为刺耳。
比如一墙之隔,那细微的水流声。
循着已经有些干涸的血迹向前走去,洗手间的门开着,浅红的液体淌在瓷砖上,极其缓慢地向外蔓延。
滴答。
像是水滴滴落的声音。
松田阵平心中一沉,小心地跨过那滩液体。
血腥味一瞬间浓郁起来,里面的情况映入眼帘:
门边洗手台满溢,水滴沿边缘滴落,融进地上大片大片的浅红液体里。
青年靠墙坐在水中,低垂着头,阴影遮蔽了脸上的表情,胸口猩红刺目,斑驳的衣襟几乎看不到一丝起伏。
即便才调来搜查一课不到一周,也不意味着松田阵平没有判断现场的能力。
案发现场不外如是。
“喂、喂?”即便再是冷静,松田阵平脸上也露出了完全意料之外的错愕神情,“不是吧……”
他小心地跨过水渍,蹲下身去探对方颈间的脉搏。
在指尖即将触及到对方的前一刻,一只湿哒哒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咳。”
栗山阳向抬起头,嗓音沙哑:“我记得医院的护士警告过,外来人员未经允许,不得擅自进入住院部。”
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昨天更加苍白,声音轻飘飘地浮在半空。
“……那还真是抱歉了。”松田阵平停顿片刻,视线落在那只握住他的手上,“她没想到我还能走窗户。”
栗山阳向笑了一声:“那可要小心,别被她抓到现行。”
情绪稳定,一点也不像是差点被他误认成尸体的受害者。
“再坚持一下。”松田阵平欲要起身,“我去叫医生过来。”
他没能顺利完成动作。
一股拉力从手腕处传来——松田阵平垂下视线,那只握着他的手上还带着血渍,却出乎预料地十分坚定。
青年抬起头,被冷汗浸湿的发丝贴在脸侧,嘴角还带着一丝没擦干的血迹,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
“感谢你的热心,先生。”栗山阳向朝他笑了笑,手上微微加了几分力,“只是比起医生,我觉得我更需要另一样东西。”
松田阵平扬起眉毛,几乎是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他反手握住青年手腕,顺着力道将对方从地上拉起来。
“谢谢。”
随意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栗山阳向便拉住被晕开血迹的衣角:“真糟糕,衣服全湿透了,还沾了这么多血……”
和刚进门时那个靠在墙边,感觉好像已经死了的青年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松田阵平站在旁边观察了很久,最终发现,对方除了看起来有些虚弱凄惨以外,一点也没有任何濒死的痕迹。
而被他发现的“案发现场”——满地水迹晕开了浓稠的血液,令人无法用肉眼判断对方的出血量究竟有多少。
“哗啦——”
水龙头被青年拧到最大,从洗手池边缘溢出的水流又将地上的血迹冲淡了几分。
栗山阳向在清洗手上和脸上的血迹。
结合那件沾满血的病号服,活脱脱像是杀了人的凶手在试图销毁证据。
他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头看到松田阵平一语不发地站在门边,正好挡住了出门的位置。
“不用这样吧。”栗山阳向无奈地摇摇头,从他旁边挤出去,“我又不会跑——在食堂那会儿是意外,我总不能在公共场合当众吐血吧!”
不能吗?
人都快死了,还有功夫挑个僻静地方再死啊?
松田阵平看着他:“那份饭里有问题。”
“啊……对。”
栗山阳向开始解病号服的扣子。
这身病号服肯定不能再穿了,还好他的衣服都在好好地挂在房间里。
即便外套被猎犬咬破了,也总比穿着一件全是血的病号服走在精神病院里强。
松田阵平礼貌地移开视线:“下毒?”
没急着回答,栗山阳向走到镜子前,开始调整领巾。
作为一名活着的受害者,他显然要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事情的经过。
是毒。
“我的嘴唇没有接触过食物和筷子以外的东西,而筷子是从筷笼里直接取的。”他背对着对方,干脆利落地排除了干扰项,“所以,毒一定下在食物里。”
松田阵平问了个很警察的问题:“你在这里得罪过什么人吗?”
栗山阳向透过镜子看着他的表情,忽然笑了一声。
他弯腰拾起丢在地上的病号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有些眼熟的卡。
这是中午他在食堂刷过的那张职工饭卡,卡上印着持有者的名字。
——梅川孝之。
松田阵平看清了上面的字样:“这是谁?”
“这家医院的院长和所有者,一个……”栗山阳向停顿片刻。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天,当然不可能在这里有什么宿敌仇人。
他想了想,最后补充道:“——好心人。”
松田阵平这句评价持保留态度。
做到院长这种级别,本身又是家族产业,食堂会特意给他准备一份专属特别员工餐也不稀奇。
仅此一份,凭饭卡领取。
松田阵平问:“那他人呢?”
栗山阳向耸耸肩:“出差了——出差用不到饭卡,刚好借我用用。”
事情似乎一下变得十分明了。
对方昨晚以报恩之名盛情相邀,无论他最终选择留宿还是住院,梅川孝之都可以找到理由将饭卡借给他使用。
只要拿着这张饭卡到食堂去,等待着他的大概都会是这个结局。
松田阵平:“你觉得是他想杀你?”
“我觉得……”栗山阳向抛了抛手中的饭卡,“他只是想找个人做替死鬼而已。”
他想起昨天晚上灰绿夹克口中的那个神秘人。
梅川孝之的儿子的确被路过的他们救了下来,但指使绑匪犯罪的幕后黑手仍身份不明。
灰绿夹克看起来只是被利用的炮灰,那位人质也未必知道内情,但是……
但是今天的事情一出,就证明梅川孝之一定知道什么内情,否则这只老狐狸不可能跑得那样迅速又果决。
栗山阳向大致讲了讲事情经过,看向对方:“要不要一起查查这里面的事情?”
反正也糊弄不过去,那就干脆一起查得了——万一查出什么,对方肯定就没空再盯着他了。
等时间一到,就能顺利跑路。
没想到青年会率先提出邀请,松田阵平看着他,忽然冷不丁道:“你好像从来没想过报警。”
“咳、这个……”栗山阳向眨眨眼,移开飘忽的视线,十分含混地回答,“一点个人偏好,我只能说,我不太喜欢警察。”
松田阵平揣在衣兜里的手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正捏着的警官证。
他若无其事地去推门:“正好,我也挺讨厌警察的。”
栗山阳向:“……?”
松田阵平没看见身后青年的表情,他推开病房门,和推着车路过的护士恰好打了个照面。
松田阵平:“……”
慧眼如炬的护士盯着他:“你没有在前台登记过吧?”
栗山阳向这时从他身后探出一个头:“发生什么事了?哦……”
一语成谶,这下真被护士抓到现行了。
被盯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作为一名负责的医务人员,护士小姐还记得栗山阳向是昨天新来的病号,因此主要承担她视线压力的是身为陌生人的松田阵平。
栗山阳向适时插嘴:“他是来探亲的家属。”
护士仍然盯着松田阵平:“是吗?”
再一次被“家属”的松田阵平不得不暂时向现实屈服,沉默地点点头。
护士的声音一下子严厉起来:“你们不知道没登记的家属不能进住院部吗?”
两人:“……”
总之,两名违反规则被抓的成年男性差点被护士训成小学生——主要承担者仍然是目前理论意义上的正常“家属”松田阵平,栗山阳向主要负责在旁边点头,以及向对方保证绝不再犯。
但直到松田阵平也做出保证,护士才放过他们,警告道:“下不为例,我得看着你出去——栗山先生,您只能自己留在这里,或是跟他一起。”
两人灰溜溜地被尽职尽责的护士赶到住院部出口,后者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前台滴滴作响的铃声打断。
“什么,三楼?……我马上过去!”
她脸色瞬间难看起来,随意朝两人挥挥手,示意他们赶快离开,便急匆匆地推着医疗用品快步走回走廊。
栗山阳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看来下次开门时得谨慎些,幸好她没发现房间里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松田阵平完全不想提这段新鲜出炉的黑历史:“……快走,别浪费时间。”
等两人一起回到食堂,午餐时间已经接近末尾,很少有人再在这里进行逗留。
栗山阳向并不意外地发现之前用餐的桌面已经被清空,却见松田阵平径自走向一位等在门口的护工。
他朝对方点点头,从对方手中接过一份餐盒,转身迎上栗山阳向诧异的目光。
“我在走之前拜托了食堂员工帮忙存放。”松田阵平提起餐盒,就近找了张桌子放在上面。
栗山阳向好奇地问:“你那个时候就发现不对了?”
松田阵平没回答,只是道:“目前没有条件,只能先做个简单的调查。”
不报警的话,他们就没有现场化验的手段——这家属于梅川家族的产业显然不是优选。
栗山阳向坐在旁边,看着对方用五元硬币在食物里转了一圈,出来后仍光洁如新。
“没有氰.化物。”松田阵平并不意外,“的确,我也很少听说氰.化物中毒的死者存在吐血的症状,幸存者更是几乎没有。”
栗山阳向清清嗓子:“这里是医院嘛,我觉得各种各样的致死物还是挺多的。”
食物里暂时查不出问题,那就只好换个角度——先从那些近期和他有过接触的人里面查起。
“幸运的是,符合要求的人不多。”栗山阳向耸耸肩,没有继续深究,“理论上只有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