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姨失望极了，失望到顶点，却又是如此的庆幸，庆幸如今坐在成意身旁的是那个愿意为了他披荆斩棘的程小姐。
    她捂着脸痛哭了起来，夹杂着无数复杂的情绪。
    她骤然睁开眼，泪水像一道屏障模糊了她的视线，可她依然能看清她那两个孩子眼中的不解不甘。
    “若是没有...没有...成意...母亲的首肯...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你们两个人...是我们亏欠了他，亏欠了他的母亲...”
    魏成妍惊愕的睁大了双眼，一时理解不了何姨话中的意思，却又本能地想要抗拒知道当年的真相。
    这一刻，她竟感受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下意识便想要靠近自己的母亲，怔愣着低声喃道：“妈...”
    何姨没有理会那动情的一声呼喊，她失魂落魄跪了下去，一步步跪到了面无表情的魏国雄面前，双手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角，哀嘁恳求道：“国雄，是我没将两个孩子教好，是我们做错了...”
    眼泪像风中斜雨，尽数砸在了纹丝不动的魏国雄腿上，“就算我求你了，答应了他们吧...答应了他们吧...”
    魏国雄拧紧一双眉，低头死死看着脚旁那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翕动着不过半刻便枯败如残叶的唇，低沉道：“集团的东西不是你想放弃就能放弃的，拿着吧。”
    这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可桌上每一个人脸上五彩斑斓的表情都在告诉他，这话是对他们每一个人说的。
    魏成意牵过程希的手，通红的眼睛憋忍着未落下泪，他扶着程希站了起来，慢慢走到魏国雄身旁，伸手扶起何姨，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轻声道：“谢谢爸与何姨的成全。”
    程希兀自怔愣着，仍未反应过来，她实在想不通，怎么就一瞬间的事，局面便石破天惊，他们得到了认可。
    魏成意捏了捏她的手，望着她，声音又轻又柔还有几丝颤栗，他说，“小希，我们可以回家了。”
    “好。”
    望着他那双情绪翻涌，几欲要落泪的眼睛，程希情不自禁应了一声。
    她还想问，不吃饭了吗？
    可话还未问出口，便被魏成意带着向前走去，向那扇将阳光尽数拦在外面的巨门走去。
    她终于缓过神来，紧紧回握住他的手，抬头仰望着他。
    紧锁的眉尖，水光潋滟的双眸，泛红的鼻尖，抿直的唇翼......
    还是那么好看，只是好看里，多了许多的悲伤与难过，好似也不是悲伤与难过，而是欢喜与激动。
    “凭什么？！”
    忽而，眼前蓦然一暗，是魏成君冲到了他们面前，癫狂大喊着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魏成意将程希护在身后，沉脸道：“什么凭什么？”
    魏成君双目赤红，脸上的红指印还未消散，看起来狼狈又疯癫。
    “凭什么你突然回来就能得到这所有的这一切？凭什么每次只要你出现，爸跟妈总是偏袒你？凭什么你既能娶自己喜欢的女人，还能得到爸的青睐？”
    “凭什么？”
    他迫切需要得到答案，朝端坐的魏国雄望去，眼神哀嘁，“凭什么？爸！”
    魏国雄没回答他。魏成意却回答了他。
    “我说过了，集团的东西我不会同你抢，你想要皆可以拿去。我只要小希。”
    魏成君眼神凶狠，回过头紧盯魏成意，他的大度并未让他好受半分，反而让他如立火上，分外煎熬。
    “那么凭什么你轻易就能娶到自己想娶之人？”
    似想到什么，他忽而凄然一笑，眼泪落了下来，“曾经我也有个孩子，有个喜欢的人，可爸却嫌弃她只是个不入流的小明星，让我没了孩子也没了她...凭什么，到你这儿就可以了呢？”
    他站在那儿，颓然又无助，眼里是怎么想也想不通的迷茫，“爸，为什么呢？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呢？”
    魏国雄高声冷斥道：“你有什么脸跟我提那个女的！你闹那么大，最后若不是我拿钱替你摆平，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儿质问我吗？”
    “爸...”
    何姨连滚带爬扑到了魏成君身上，环抱住他，眼泪再一次滚滚落下，“君儿，别说了，别跟你爸顶嘴了...那个女孩子不过拿了点钱便转头将你卖了，孩子也是她自己甘愿打掉的，她知道进魏家无望后，便自演自导了那么一出戏，在你面前说是被你父亲逼迫的，在大众面前却说是被你逼迫的...”
    “这么个两面三刀，心思不存的人，只有你当时蒙蔽了双眼，将她当成心尖宝...实在不能与程小姐相比。”
    “错不在你爸啊，成君！”
    魏成君兀自流泪，在何姨的怀抱里，看起来不堪一击，脆弱的仿佛一推就能倒，嘴中却仍喃喃自语，“那么凭什么他能遇见好女人呢...”
    “凭什么？”程希冷哼一声，望着那失魂落魄之人，说道：“这问题，我能回答你。”
    魏成君乍然抬头，与她四目相对，眼里燃起了一丝光亮。
    “首先得感谢你与你那个好舅舅。”
    她生气起来的时候，眼神冰冰冷冷，不带一丝感情，却也有些好看。
    可听到这个答案后，在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他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想给自己辩解一下。
    “刚开始，我只是想让他们绑他个几天，给点教训。我也不知道，舅舅竟然会起了杀心，将他绑去了外地...后面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若是知道...”
    若是知道，他一开始还会同意舅舅出的那个主意，成为帮凶吗？
    这个答案，他不说出口，就没人能知道。
    可现在，这个答案，好似也没那么重要了。
    程希便是那个没那么在意这个答案的人，她挥了挥手，全然不在意继续道：“过去的事，只要你有悔心，真相便没那么重要。我想说的是后头的话，你哥正直善良温柔大度，物以类聚，自然能吸引到相同的人。”
    “至于为什么你哥的婚姻最终能自己做主，皆是因为你哥有能力。他不花你爹的钱，不靠你爹吃饭，说话自然就有底气。”
    “你呢？凡事皆靠你爹，不学无术，成天吃喝玩乐，花边新闻就是你对魏家做地最大的贡献了...这些话本不该当着你父母面说，只是今日不说还不知何时才能有这个机会...还请魏先生何姨见谅。”
    何姨默然流泪，轻轻摇了摇头。
    “如今你哥大抵是铁了心不想与你们掺和集团的事了。只是这事于你而言是好事一件，还是坏事一件，全看你的造化。”
    魏成君不大理解程希话中深意，呆望着她，等她解释。
    “若你从今天开始努力工作，真心想要替你爹分担，将自己认作是集团未来的挑大梁之人，那么这事对你来说便是好事一件。可若你仍不洗心革面，还像从前那般混沌度日，那么这事对你来说便是坏事一件。金山银山也早晚会有败光的那一天，就算没有，只怕也会易主。”
    一口气讲了这许多话，程希只觉口干舌燥，便深吸一口气，将最后的话一气吐完。
    “最后，我想劝你的是，父母亲与我们的缘分实在很浅，能陪伴我们的只有这一世，而这一世能给到他们的时间又实在太少。所以，别再怨这个恨那个了，自己回过头看看你爹头上的白发吧，小子！”
    说罢，扯了下魏成意的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程希只觉又累又饿，琼姨端出饭菜，她草草吃了两口，又匆匆洗了个澡，便缩在魏成意的怀抱里睡着了。
    而在遥远的平顶山豪墅里，桌上的饭菜，无人触碰。
    桌旁早已不见魏国雄的身影，何姨兀自坐在成君成妍身旁，向他们缓缓讲诉起那桩30年前的恩怨。
    那天天气并不好，乌云压顶，可她实在拖不得了，魏国雄逼她逼地太紧。
    她踌躇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拨通了沈清的电话。
    魏国雄当真爱她，将这件事瞒地死死地，一点风声都未落进她的耳朵里。
    所以沈清接到这通电话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就在她以为要无功而返时，她轻轻开了口，说好，她来，让她稍等一会儿。
    沈清真的不愧是沈家儿女啊，修养极好，挺着大肚子独自前来赴约，拉开椅子在她面前坐了下来，不哭不闹不骂不打。
    她记得她盯了她许久，被她盯着的那段时间真是煎熬啊，她想也许她找错了人，不该来求她。
    可沈清什么责怪的话都未说，只问了两个问题。
    几个月了？
    你是他的外室？
    这两个问题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她慌忙说，不是，我不是他的外室。
    那她是他的什么呢？
    不过是她一直仰慕着他，那日她哥哥趁他喝醉，献殷勤将她献给了他。
    她用一种很不光彩的方式成为了他的女人。可她一点也不后悔。
    只是，谁都没料到，后来她有了孩子。
    魏国雄多爱沈清啊，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
    他自然不允许她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一日又一日步步紧逼。
    不论她躲去哪里，魏国雄最终都能像条猎犬般将她找到。
    世界这么大，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她再也躲不动了。
    不知是从哪里听说的，也许是世人都知道的，沈家小姐长就一副倾城模样，生就一副菩萨心肠，端是天下无双人士。
    忽而，她就有了点希望，她想也许可以求求她。
    魏国雄那么爱她，她的话他一定听。
    沈清盯着她的肚子看了眼，说，原来只比我肚子的孩子小一个月啊。
    说完这句话，她就起身走了。
    离开的时候，她的背影是那样坚不可摧，她实在没瞧出一点伤心的模样来。
    她兀自坐在那儿，流下泪来，她想，这个孩子也许保不住了。
    突然，自天地间响起一声惨叫，她征征寻声望去，只见玻璃外的马路上围了一圈人，而地上莫名涌出了好多的血...旁边还停着一辆车。
    她的心忽然没由来跳了一下，她疯了似地奔了出去，可还是迟了。
    沈清躺在地上，身子抽搐着，血从她的身体里四面八方往外涌动，好像怎么流也流不完。
    她看见她的手颤颤巍巍抚上了自己的肚子，眼泪跟血一样多，不住往外流。
    她看见她来了，朝她招手，虚弱地就像一口气，吐出来，人就没了。
    她说，你给他打个电话。
    还好，这次魏国雄很快就接通了电话。
    她哭着将电话贴在了沈清的耳边，她还是那么虚弱，一句完整的话需要说上好半天才能说完。
    沈清对着电话说，让孩子留下来.......小意喜欢.......我不要原谅你......
    那个时候，她多希望救护车能快一点来，可来了，沈清还是走了，还没到医院便一尸两命了。
    那个撞她的司机说，他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冲了出来，就低头抽了张纸的功夫，她就站在了车前面......
    沈清去世的那一年，小成意刚满三岁，她看见他的第一眼，脑子里便涌现出她那张脸，真是一模一样啊，就连气质都是。
    只是那么像她的那个小人，却哭地几欲昏厥过去。
    才三岁，该什么都不懂得年纪，却知道妈妈没了是什么意思。
    是她对不起他啊，也对不起她啊。
    孩子生下来那一刻，她真想死掉，可沈清又出现了，出现在她的梦里，她说，好好照顾孩子，你的还有我的。
    她是真的想要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照顾啊，可沈家有了戒备之心，不容分说将小成意带走了。
    这一走，便是二十多年，每年只得节假日能相见，她自然是要加倍对他好。
    其实，她更想对她好啊。可惜，再没有了机会。
    是她，亏欠了她，是她的孩子亏欠了她的孩子。
    还好，还好，小成意平安健康长大了，长成了人人羡艳的模样，还好还好，他遇见了一个那么爱他的姑娘，还好还好，他即将就要当爸爸了。
    姐姐，你在天上该看到了吧？这些年，我真是想你啊，国雄也是。
    我们都想得到你的谅解啊，姐姐。
    ......
    睡地早，便醒地早。
    程希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拿过手机上网，边查看边满意地点点头。
    昨天还能在网上看到铺天盖地的谩骂与怎么降也降不下去的热搜，今天便好多了，头条早已换成了别的八卦新闻，而下面又是热火朝天的讨论留言。
    程希随意瞄了几眼，便默默退出了界面，不禁暗暗感叹，这世界还真是更迭如潮啊，好像真没有什么能永远留住人心。
    她洗漱穿戴好走出卧室时，魏成意已经吃完早餐准备出门了，昨天旷了一天工，今日就得加倍补回来。
    昨半夜迷迷糊糊中便听到他手机震了几下后被他迅疾关掉了。
    得到了魏国雄的许可，他心情大好，整个人看起来明朗松快不少，他揽过程希，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里头的小家伙也醒了，贴着他的手心翻滚了几下，看起来心情也不错的样子。
    他笑了起来，明明是肚子里小家伙闹腾调皮，他却刮了刮程希的鼻尖，好似那个嬉闹玩耍的人是她一般。
    “今晚我争取早点回来陪你吃晚饭。”
    程希仰起头，乖乖配合着他在自己脸上亲了一口，笑着点头道：“好，那你快去吧，早点忙完早点回来。我想你陪我吃饭。”
    睡完午觉起来，程爸打了个电话过来，他听到了一些散言碎语，问她怎么样，还好吗？
    程希却对着电话开心笑了起来，一句话也不说。
    程爸又问，怎么啦，被人骂傻了啊？还开心。
    程希说，爸，昨晚我跟成意回他爸家吃饭了，虽然最后饭没吃上一口，但是他爸终于同意我们的事啦！
    程爸在电话那头黑了脸，一点也不开心，沉声说，果然他爹从前不同意啊...
    “......”
    晚上，魏成意回来，跟程希说去北京的机票他订好了，外爷外婆那边也打过招呼了，非常期待能够见到她。
    程希问什么时候出发，魏成意笑了笑，说两天后。
    为了能让程希早上多睡会，机票定在临近中午的时间段。
    许是心中惦记着事，程希很早便醒了，对于即将要见面的二老，虽然成意与琼姨都跟他说了许多回，他们很慈祥，但心中仍是有些忐忑。
    毕竟那是他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了啊。她自然也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认可与喜欢。
    醒来，魏成意也不知干嘛去了，反正不在床上，他每天好似一颗高速旋转的陀螺，永远有忙不完的事。
    程希兀自叹了口气，不能与他说话消除下内心的紧张，便拿过手机随意查看了起来，多多少少也能帮着转移下注意力吧。
    果然，那天他与唐婉达成的协议在今天按时生效了。
    他们各声势浩大在平台首页推出了新品，一时风头无两，热度立马盖过了，不，准确来说是淹没了之前的儿女情长八卦。
    虽仍有骂声，但大多数都是半侃半嘲，说唐魏两家如今卖货也沦落到需要炒作的地步了，再没有集中火力攻击某一个人了。
    加上魏成意不停操作降热搜，那件轰动一时的八卦新闻便这样逐渐消失在大众眼中了......
    程希不由感叹一声，“哇，资本的力量真是强大啊...”
    听见了动静，魏成意开门走了进来，他现在越来越腻歪了，不论在哪儿见着她，第一件事总是要亲亲。
    这不，他捧起她的脸，低下头又狠狠亲了口，笑着说：“醒了怎么不起来，想我给你换衣服吗？”
    不仅越来越腻歪，说话也越来越没羞没臊的。
    程希瞪了他一眼，脸上忽起的两团红晕却骗不了人，她轻轻推了他一把，小声说：“你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肚子饿了。”
    她真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他啊，就好像禁欲系男神突然就变成了嗜肉狂魔......
    吃罢饭，简单收拾了一会，他们便出发去机场了。
    这是她第二次坐头等舱，如果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这两次的体验，那就只能是“爽！”。
    大概实在是很爽，她握着他的手，一个不小心就将内心的想法感叹了出来，“有钱真好啊......”
    看着她那一脸餍足的表情，他又刮了刮她的鼻尖，上面那颗痣随着她皱了皱鼻尖轻轻动了动，实在是可爱。
    没忍住，他倾过身，揽过她的头，亲了下去。
    他咬着她的嘴唇，柔声说，“小希说有钱好，我才觉得我赚的那些钱有了意义。”
    “那你记得多给我花一点哦，这辈子，我跟孩子就靠你养了。”
    他笑了起来，眉眼都盛着云层里最亮的那抹阳光，说：“好，这辈子养完，你要觉得好，下辈子再来找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