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节

    樗里疾起身,亲手扶他:“申大人不必客气。大人之才,莫说是在下,纵使秦公,也早听说了。在下此来,也是慕名求请啊!”
    申宝又拜几拜:“谢秦公抬爱!谢上大夫提携!”
    通往邯郸的乡野小道上,风尘仆仆的苏秦迈开大步,边走边啃干粮。苏秦连啃几口,从身上摘下一个葫芦,打开塞子,咕噜咕噜又灌几口凉水,将塞子复又塞上。
    苏秦突然顿住脚步,蹲下身去,脱下小喜儿为他做的最后一双布鞋,拿在手里端详一阵,见鞋底完全磨穿,苦笑一下,摇摇头,“啪”的一声甩到旁边草丛里,从背囊里取下一双草鞋穿上,试走几步,迈开大步继续前行。
    走有几个时辰,苏秦拐入一条大道,行人渐多起来。苏秦抬头望去,见远方现出一道城墙和一座甚是雄伟的城门,知是邯郸已到,咧嘴笑了。
    苏秦加快脚程,不消半个时辰,已抵达邯郸南门。门大开,等候进城的人排成长龙,等待守卒盘查。因去年曾经来过这儿,苏秦熟门熟路,不费任何周折就已通过盘查,信步走在邯郸的大街上。
    苏秦沿街走向赵宫方向,将近宫城时,苏秦放慢脚步,两眼瞄向两旁的客栈,希望能寻到一家便宜点的。
    正在此时,一个卖烧饼的挑担照面走来,边走边唱:“卖烧饼喽,正宗郑记烧饼,香脆麻辣,一个铜板两只,不好吃退钱!”
    烧饼的香味儿吸住了苏秦。他走上前去,想也不想,从袖中摸出一枚铜板:“卖烧饼的,来两只。”
    卖烧饼的接过铜板,拿出两只烧饼。苏秦显然饿坏了,转身就是一口。不料刚走几步,卖烧饼的朝他大叫:“官家,请留步!”
    苏秦听出是在叫他,顿住步子,回头望他。卖烧饼的急步赶上,将铜板递还给他:“官家,钱错了!你这钱是周币,小的只收赵币!”
    经他这一提醒,苏秦方才想起自到赵国后,尚未兑换钱币。周币与赵币都是铲钱,但重量不一,外形略有差异,若不细看,识不出来。
    苏秦赔笑道:“卖烧饼的,在下是周人,刚至此地,身上只有周币,没有赵币。”
    卖烧饼的急道:“掌柜交代,小人卖饼,只收赵币,不收其他钱,客官这是周币,不是赵币,小人这饼不卖了!”
    苏秦看看已被他咬去一个大缺口的烧饼:“这——”
    卖烧饼的打眼一看,顿足叫道:“这……这可咋办?小人这饼都是有数的,小人这般回去,还不让掌柜骂死?你这客官,快赔小人烧饼!”
    苏秦略略一想,将那只未咬的烧饼还他,又从袋中摸出一枚周钱,赔笑道:“伙计,这饼我已咬过一口,不好还你。我这赔给你两枚周钱,你把这钱拿回去,保管你家掌柜夸你!”
    卖烧饼的却哭起来,扯住他不放:“我不要你周钱,我只要赵币!”
    显然这是个刚入行的伙计。苏秦苦笑一下,见街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越发尴尬,正自苦思摆脱之计,有人从袖中摸出一枚赵币递予卖烧饼的:“小伙子,我这枚是赵币,替这位客官付你。”
    卖烧饼的接过一看,连连打揖:“小人谢官家了,谢官家了!”
    苏秦抬头一看,见是贾舍人,又惊又喜:“贾兄!”
    贾舍人揖道:“舍人见过苏子。”
    苏秦忙还一礼,不无兴奋道:“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贾兄。”
    “在下候你多时了!”贾舍人呵呵乐道,“不瞒苏子,你一踏进南门,在下就觉得像,只是苏子这身衣冠,在下不敢冒认,又不忍错过,只好跟在后面。若不是遇到这桩事儿,在下真还吃不准呢。”
    苏秦审视一眼自己的破旧衣冠,笑道:“贾兄也以衣冠取人?”
    贾舍人大笑起来:“既然是人,能无衣冠乎!”
    “咦!”苏秦似是想起什么,收住笑容,“贾兄方才说,贾兄在此候有多时了,在下愚钝,敢问此话何解?”
    贾舍人避而不答,笑问:“苏子可有歇脚之处?”
    “在下刚至邯郸,尚未寻到可意店家。”
    贾舍人手指前方:“在下寄身丰云客栈,房舍还算宽绰。苏子若不嫌弃,权且与在下同住如何?”
    苏秦正因囊中羞涩而为下榻之处犯愁,连忙揖道:“承蒙贾兄关照,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贾舍人还一揖道:“苏子,请!”
    “贾兄,请!”
    二人径投丰云客栈,贾舍人引苏秦走入自己租居的小院,安置好苏秦的住室,召来小二,要来几盘小菜,一坛陈酒,倒满两爵,举爵道:“苏子一路辛苦,在下聊以薄酒一爵,为苏子接风。”
    苏秦执爵于手,却不举爵,问舍人道:“在下方才所问,贾兄尚未回复呢。”
    “不瞒苏子,”贾舍人放下酒爵,缓缓说道,“自苏子走后,秦公甚是懊悔,特使在下赶赴洛阳寻访苏子。旬日之前,在下寻至轩里,见到令弟苏代,他说苏子前一日刚走。在下问询苏子去向,闻知你奔邯郸来了。在下急追,竟是未能追上。在下思忖,苏子是步行,必走小路,在下乘的是车马,走的是大道,自是无缘碰上。在下只好快马加鞭,先至邯郸,寻下这家客栈,日日守在南门口,果真守到苏子了。”
    苏秦举起酒爵:“有劳贾兄了。”
    贾舍人亦举爵道:“苏子,为苏子接风。”
    二人饮毕,苏秦放下酒爵,望着贾舍人:“看这样子,贾兄是要在下重回咸阳?”
    贾舍人重重点头:“是秦公之意。秦公要在下务必寻到苏子,请苏子再去咸阳。秦公再三明言,欲举国相托,以成苏兄壮志。”
    苏秦微微一笑:“若是此说,贾兄怕是白跑一趟了。”
    贾舍人略怔:“哦?苏子不愿再去咸阳?”
    苏秦点头。
    贾舍人小酌一杯,轻声叹道:“唉,错失苏子,当是秦公终生之憾。”
    苏秦又是一笑:“秦公若用苏秦,亦当是苏秦终生之憾。”
    贾舍人惊问:“苏子何出此言?”
    苏秦搬起酒坛倒满两爵,举爵道:“在下与秦公,志不同,道不合,何能共谋?”
    贾舍人愈加迷茫:“苏子志在一统天下,秦公之志亦在一统天下,缘何却说志不同、道不合呢?”
    “贾兄有所不知,”苏秦缓缓说道,“秦公之志只在一统,苏秦之志,一统不过是个开启。”
    “此话怎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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