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节

    楼缓抱拳谢道:“都去看古景,把苏子闷坏了,岂不误大事?你们去吧,在下留下来,陪他聊聊。”
    众人皆笑。两位公子稍作准备,有说有笑地出门走了。
    苏秦坐下,指着对面的席位对楼缓道:“坐吧,在下真也闷了。”
    楼缓坐下,面色忧郁。
    苏秦似是陡然想起来:“咦,你昨日不是拜访朱威了吗,他怎么说?”
    楼缓轻声叹道:“唉,朱上卿东扯西扯,只不谈正事。在下几番开口,都让他岔过去了。”
    “怪道不见他今日上朝。”苏秦苦笑一声,“看来,我们此番来,是热屁股坐到冷席子上了。”
    “苏子,”楼缓不无忧虑,“三国特使上朝递交国书,这是何等大事,可魏人呢?朝堂上是空头太子,朝堂下是两个一无用处的中大夫,惠施不说了,庞涓、朱威、白虎等几大权臣也不在朝,这——”打住话头,看苏秦一眼,“苏子,照规矩说,合纵于魏并无坏处,为何他们——”再将话头打住。
    苏秦长吸一口气,憋了许久,方才缓缓吐出:“是啊!”将眼睛微微闭上,“在下这也纳闷,庞涓本已承诺在下,今日竟也未见上朝,显然是在故意躲避。”
    “堂堂武安君,怎么也是说变就变?”
    苏秦思忖有顷,朝外叫道:“邹兄!”不一会儿,飞刀邹急步进来:“主公?”
    “这两日可有人去过武安君府?”
    “昨日后晌,秦使公孙衍前去拜访。”
    “还有何人?”
    飞刀邹摇头。
    苏秦又吸一口气,闭目再入冥思,有顷,抬头又问:“孙兄的事,可有音讯?”
    “孙先生与几个乞儿住在南街口的一个破庙里。”
    苏秦从袖中摸出一块丝帛,递过去:“你设法引开乞儿,将此信呈予孙兄。待孙兄看过,你就约他今夜三更,悄悄溜到庙门外面。”转对楼缓,“楼兄在南街口附近寻处偏静、无人房舍,待孙兄出来,就由邹兄背他过去,在下在那儿会他。”
    “孙兄?”楼缓惊道,“他不是疯了吗?”
    “有时候不疯。”苏秦淡淡说道,“去吧,此事绝对保密。”
    二人快步出去。
    傍黑时分,依然是商人打扮的公子华见周围无人,快步闪进秦国馆驿,直入公孙衍所住小院。公孙衍听出脚步是他,急迎出来,呵呵笑道:“真是巧了,在下正在想你,你就到了。”携其手,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连连点头,“嗯,像个大商人。这趟生意可有进展?”
    “在下正为此事而来。”公子华亦笑一声,跟着他走进厅中,在客位坐下。
    “看这样子,像是发财了。”公孙衍亦坐下来,斟上一杯茶水,“来,喝杯茶水。”
    公子华接过茶水,小啜一口:“在下托范厨转呈孙子一道密函,大意是说,庞涓已经懈怠,孙子脱离虎口的机缘已至,在下已安排好救他赴秦,最后又将君上切盼之情一并讲了。”
    “哦,孙子作何反应?”
    “孙子捎出一句话,‘瓜熟蒂自落,水到渠自成。’听这话音,孙子显然认为机缘未到。”公子华又啜一口,神色犹疑,“信中已经讲明,我们有十足把握救他出去,可孙子仍旧这么说,倒叫在下百思不得其解,特来听听公孙兄释疑。”
    公孙衍低头沉思有顷,抬头道:“只有一个解释,孙子不想去秦国。”
    “为什么?”
    “这得去问孙子。”公孙衍缓缓说道,“按照常理,孙子眼下的境况,只要能脱虎口,莫说是他大可施展抱负的秦国,纵使狼窝,他也不应迟疑。”
    “嗯,”公子华频频点头,“他眼下已成废人,活得猪狗不如,装疯卖傻不说,还得处处小心庞涓,万一被那厮得知实情,他就保不住命了。”
    “近日可曾有人寻过孙子?”公孙衍突然问道。
    公子华摇头。
    “若是不出在下所料,苏秦此来,不会不去救他。孙子这么推托,抑或与此有关。”
    “是了!”公子华一拍大腿,“苏子初到那日,当街向他下跪。苏子眼下声势显赫,又是他的故知,孙子自是信他,也必指望苏子救他。”
    “公子快去,日夜盯牢孙子,不可轻举妄动。”
    是夜,淫雨虽停,乌云却未退去,天色黑漆漆的,如倒扣一只锅盖。
    三更时分,庙门悄悄闪开一道细缝,不一会儿,孙膑以手撑地,从门内出来。早已候在附近暗处的飞刀邹飞身闪出,将他背在身上,快步而去。
    走有一时,飞刀邹来到一处院落。周围并无人家,显然是座独院。门开着,楼缓迎出,四顾无人,接他们进去,迅速将院门关上。
    苏秦闻声迎出厅堂,与楼缓一道将孙膑架下来,搀进厅中。飞刀邹返身退出,在院门外候立。楼缓亦走出去,顺手关上房门。
    屋里亮着火烛,但所有的门窗均被密封,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
    见孙膑已在席上坐好,苏秦也坐下来。二人相视,谁也没有说话。有顷,苏秦首先打破沉默,颤声道:“孙兄,你……受苦了!”
    孙膑的嘴角淡淡一笑,微微点头。
    苏秦摇头叹道:“在下是在赶去邯郸的途中得知此事的,在下……万未想到,事情会是这样。”顿了一下,“孙兄,你……恨庞兄吗?”
    “当然恨!”孙膑笑道,“开始那几日,恨得咬牙!后来,后来渐渐不恨了。”
    “为何不恨了?”
    “想通了呗。”孙膑说得很慢,“说到底,师弟也不容易。只是他想得太多了。”沉吟一时,又补一句,“为他自己。”
    苏秦肃然起敬,拱手道:“孙兄修为已至此境,在下叹服!”
    孙膑苦笑一声,拱手还礼:“这算什么修为?听之任之而已。”
    “唉,人生在世,”苏秦再次拱手,油然叹道,“能够做到随遇而安才是修为,是真正的大修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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