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水涨船高

    那嬷嬷吓了一跳,打量了安玲容和眉庄两眼,忙赔笑道:“安妃娘娘万福,惠嫔娘娘万福,奴婢是弘历的嬷嬷翠嬷嬷。”
    眉庄当即皱眉道:“弘历这个名字也是你叫得的吗?没上没下的!”
    那嬷嬷怔了一怔,不情不愿改口道:“是,是阿哥。”
    安玲容听她改口改得快,便也罢了,淡淡道:“你照顾四阿哥多年,以后还是辛苦你了。”
    翠嬷嬷满口笑道:“四阿哥自幼是奴婢奶大的,什么都听奴婢的,日后安妃娘娘若要管教四阿哥,一切都跟奴婢说就是了。”
    安玲容知翠嬷嬷是弘历的嬷嬷,自幼带着他的,如今看她这般倨傲,倚老卖老,也不觉含了怒气。
    “你若能管教四阿哥,就不会连四阿哥衣食不周受了伤都不知道,你仔细告诉本宫,四阿哥是怎么,是为什么染上时疫的?”
    翠嬷嬷倚仗着自己的身份,又在刚才领了剪秋的意思,便倔强道:“四阿哥着了时疫自是他自己贪玩不爱多穿衣裳,又不肯好好吃药,奴婢虽然贴身照顾,但哪里能时时刻刻都照顾到?”
    弘历倚在安玲容身边,轻轻摇了摇头:“额娘,不是这样的。”
    安玲容突然一怔:“弘历,你叫我什么?”
    弘历的声音虽轻,却极坚定,他重复了一声,望着安玲容的眼睛唤道:“额娘。”
    安玲容心底一软,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冷冷盯着糊涂了的嬷嬷继续叫喊着。
    翠嬷嬷嚷起来:“四阿哥,您可是喝着奴婢的血吃着奴婢的肉长大的,您可不能睁眼说瞎话!您……”
    安玲容面色一沉,将手里的暖汤婆子重重一搁,滚热的水立刻泼了出来,溅在了嬷嬷身上。
    紧接着,安玲容厉声道:“宝绢,宝萍把这个藐视主上的刁奴拖出去,立刻给本宫杖打三十,打完赶出宫去!不许她再伺候四阿哥!”
    宝绢立刻答应了一声,伸手和宝萍拖她出去。
    安玲容又道:“行刑的时候让所有宫人都到院子里给本宫看着,看看背叛主上欺凌主上是什么下场!”
    那翠嬷嬷刚被拖出去的时候口中犹自乱嚷,想要喊出剪秋的名字,威慑安玲容。
    可是一旁的黄总管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嬷嬷着了魔,背后肯定是被人挑唆了。
    为了保住饭碗,两边都不得罪,他连忙吩咐人捂着对方的嘴。
    下一秒,迟来的杖板落了几下下去,便只剩下呜呜的讨饶声。
    安玲容拉着弘历的手站在廊下,随同满脸赞许的眉庄看着血红的杖板一杖一杖用力落下去,在碰到皮肉筋骨的时候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可能是当了母亲,见不得孩子受委屈的,眉庄站在旁边沉声道:“四阿哥,别怕!你就看着,看着那些欺负你的人怎么被玲容处置,受他们应受的责罚!”
    “惠娘娘,弘历明白。”
    打到二十杖的时候,翠嬷嬷渐渐没了声气,只剩下低低的呜咽声。
    血渍染红了她的衣裳,每一杖下去,都溅起鲜红的血点子。弘历看得有些高兴,但他忍住了这种快意的情绪,晃了晃安玲容的手道:“额娘,还要打么?”
    安玲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紧紧握着弘历的手,冷冷道:“弘历,你记着,一个人做了什么因,就要承担什么果,他们欺负你的时候,就该知道这个,所以现在哪怕她受不住被打死了,那也是她自己的恶果,明白了么?”
    弘历点点头,乌黑的眸闪过一丝沉稳与坚毅,默默站在安玲容身边,一直到行刑完毕。
    安玲容见他们拖了翠嬷嬷出去,地上只留下一摊暗红的血迹,拖出了老远。
    方才朗声道:“你们都记好了,四阿哥从此之后就是本宫的养子,谁要敢轻慢了他,就是轻慢了本宫,翠嬷嬷就是个例子!”
    众人响亮地答应了一声。
    眉庄带了一缕赞许的笑意,低声在玲容耳边道:“玲容,眼下你越发有妃位该有的样子了。”
    安玲容笑着回道:“眉姐姐一如既往的会夸人。”
    当晚宫人们便收拾了东殿出来给四阿哥暂住下。
    安玲容亲去看了,两间相连着阔朗的屋子明光敞亮,朝向亦好。
    因着是男孩子住,收拾得格外疏朗。
    一间卧房,一间书房。
    每日的膳食若不在读书的书房里用,便是跟着安玲容。
    伺候四阿哥的人全是新挑上来的,安玲容一一盘查了底细干净,才许照顾着。
    如此忙了大半日,无一不妥当。
    永寿宫宫上下也因为新得了一个阿哥,皇上又赏赐不断,知道是锦上添花,高兴得跟过节似的。
    晚上安玲容陪着弘历用了晚膳,皆是小厨房做的时新菜式,因弘历正在换牙,煮得格外软和些。
    又因弘历半饥半饱了许久,为了调养胃口,一律只喝煮得极稠的碧粳粥。
    弘历胃口极好,吃饱了安玲容让槿汐量了裁衣服的尺寸,便如一个宠溺孩子的母亲一般,亲自给弘历擦洗了,方哄了他睡下。
    槿汐在旁边拣选着给弘历做衣裳的料子,安玲容轻轻拍着弘历,看一匹便挑剔一匹,槿汐忍不住笑道:“娘娘,您给自己选料子都没这么上心。”
    安玲容幽幽叹了口气,:“原本以为弘历可以送去端妃或是敬妃那儿养着,总比在我这众目睽睽之下养着要好很多,可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那无意间的蟹粉糕竟成了我跟他的牵绊。”
    槿汐又选了一匹料子递给安玲容看,低声道:“为了谋划四阿哥,娘娘费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心思,又安排了奴婢日后私下照顾四阿哥,又将御花园的人怎么对待四阿哥的事通过苏培盛的嘴说给皇上听,待着皇上看见,奴婢原以为皇上是不在乎四阿哥了,才一直不动声色……”
    安玲容看着弘历熟睡的容颜,低低道:“虽然那宫女不在了,但皇上到底和她有几分情分在,又是亲生的孩子。”
    “孽缘,也是缘啊……”
    槿汐叹口气道:“娘娘有了四阿哥,也有个安慰,只是万一娘娘日后怀……”
    安玲容侧过身挑了几匹料子,暂且逃避了槿汐的问题。
    “天快热了,给四阿哥多做几身夏天衣裳换着,要选透气不闷热的,京城的夏天短,一晃眼秋天就到了,秋衣也要备好,还有冬衣,阿哥去年的冬衣都不能要了,弹点新棉花厚厚实实做两身。”
    “还有弘历的饮食起居,嬷嬷们是新来的,你要多警醒着点看着,别有什么差错,不然到时候皇上和皇后指出了差错,永寿宫的脸面往哪放?”
    安玲容正说着,忽然发觉地上落了一个颀长的影子,转过身去,正见皇上站在帘下,含了一抹淡若山岚的笑意,深深看着她。
    安玲容乍然见了皇上来,方要笑,那笑意却凝成了三分凝重,连行动也迟缓了。
    皇上……
    应该没有听到她刚才跟槿汐的谈话吧,不然的话,也不可能是这幅笑脸迎接她。
    槿汐也被惊的出了一身汗,连忙起身行礼,不敢看皇上的眼神。
    而安玲容正要起身,皇上走过来按住她:“朕刚来的,听你交代槿汐的这些话,真像一个慈母。”
    闻言,提心吊胆的两人顿时松了口气。
    安玲容有些不好意思:“臣妾没有做母亲的经验,所以唠叨了,让皇上笑话。”
    槿汐见皇上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便掩上门悄悄告退了。
    皇上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放到手心里:“这么些日子没来看你,朕知道你委屈了。”
    安玲容眼中不自禁地便有了酸楚的水汽,这就是影后级别的表演能力。
    她低声道:“原来皇上知道,臣妾明白,皇上是埋怨臣妾自作主张、自以为是了。”
    皇上清俊的面容上笼着一层薄薄的笑容,那笑本该是暖的,却带着隐然可见的忧伤,像秋冷寒露里骤然飞落的薄霜。
    “原以为你那天的话是戳了朕的心了,朕也不想理会。可不知怎么的,想到后来,不知不觉还是这么做了。”
    “只有这么做,朕夜里睡着也安稳些。”
    他望着安玲容的眼睛,迟迟的语气如外头雨停后潮湿的水汽,“这些话朕憋了这些天才来告诉你,你是不是觉得朕太傻了?”
    安玲容懂得地按住他的唇:“是臣妾说了让皇上为难的事,让皇上烦心了。”
    皇上的眼里有深深的情意流转:“可是这样为难的事,只有你会对朕说,除了你,再没有别人。”
    安玲容颇为歉然:“那日也是臣妾莽撞了。”
    “可是臣妾想着,世间万物皇上都有了,千万别留下什么遗憾,圆满中的一点缺失,才会成了大缺失。”
    皇上的眼底有些潮湿,看得久了,里头只能望见安玲容清晰的面容。
    “朕知道你是在替朕补上缺憾,朕一直明白,却不敢这样做,一是如故人所言,大概是近乡情怯,另一桩是因为……”
    皇上尚未说完,安玲容盈然一笑,仿佛一朵洁白的栀子疏疏开在暖湿的风里。
    “因为臣妾清闲,没有子嗣,又久坐妃位的宝座,惹得前朝人说闲话,所以恰巧有幸,有资格入了皇上的眼,可以抚养四阿哥。”
    皇上笑道:“你倒是油嘴滑舌,朕想着,你也不缺什么,只是子嗣上的事要随缘,朕只能先给你一个养子,暂时补上你的缺憾。”
    “况且,是弘历当着朕和皇后的面,在敬妃,端妃,容儿你面前,选了你作为额娘。”
    安玲容低着头,眉眼间,装作半是感慨半是期待,缓缓道:“但臣妾还是要谢过皇上,只不过臣妾也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不过眼下弘历带着身边,也挺好的。”
    皇上搂住她的肩,看着熟睡中带着笑意的弘历:“这孩子在你这里睡得挺香。”
    安玲容伸手替弘历掖好被子,含了笑,反手握住皇上的手:“臣妾多少次梦里想着,盼着,等有了咱们的孩子就这样静静地守在一起。”
    皇上笑着吻了吻她:“会的,你放心。”
    红烛烨烨,光晕摇曳在卷绡薄金帐上,照出二人成双的身影。
    自从弘历到来,安玲容便渐渐品味出日子的不同了。
    有了个孩子,便有了新的事情需要她去算计,揣摩,甚至是去多拜访太后,免得弘历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当然,有了一个健康的皇子作为儿子的好处也很多。
    比如可以随时随地刺激华妃,甚至就连不常走动的甄嬛也愿意常常过来陪着孩子说笑。
    每日五更天弘历晨起去读书,安玲容便一直送他到宫门外,晚膳时分,便候在滴水檐下盼着他回来。
    因着弘历,皇上来延禧宫的时候也比以往多了更多,后宫嫔妃也没有资格说闲话。
    当然,这些嫔妃大多数是没有子嗣的,连个公主都没有办法留下的可怜人。
    隔上两三日,皇上即便不在安玲容处过夜,也必定是要来陪着一起用晚膳,顺便考问弘历的功课。
    安玲容总是想,即便弘历不是亲生的,但或许这样,便已经是太后所说的美好如意了吧。
    只是日子能不能这样顺顺利利的过下去,还要看华妃复宠之后,皇上的心思跟皇后的想法有没有产生波动……
    如果皇后一旦生出暂时不动华妃,反倒是开始布局针对她和弘历,乃至永寿宫的宫人们,事情的发展就不像是现在这样简单了。
    不过,在皇后和华妃没有想明白之前,宫中等人更不敢轻慢了安玲容。
    渐渐地,不止后宫诸人,连翊坤宫的宫人对安玲容也格外客气起来。
    饶是背地里华妃对孩子眼红得不行,三番五次往宝华殿求神拜佛祈求子嗣,当面里对安玲容也不再如往日般随心所欲了。
    这一日弘历下了学便有些闷闷的,不似往日般活泼,安玲容当着许多人也不便问他,待到用完了晚膳,便携了弘历往御花园去。
    时至盛夏,御花园中凤尾森森,桐荫委地,阔大疏朗的梧桐蕴出清凉生静的宁谧。
    安玲容看着天际升起了一颗一颗明亮的星子,仿佛伸手可得,又那样远,远不可及。
    能握在手心里的,唯有这令世人着迷沉沦的宫权和位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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