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花

    一旁的浣碧也怔怔停了扇着风炉的手,垂首不已。
    殿内一时静静的无声,只见小银铫子里的的热气嘟嘟滚了出来,白白的一嘟噜一嘟噜。
    温实初急切道:“小主…”
    喉间也有了哽咽之意。
    甄嬛抱了汤婆子在怀中汲取暖意,微微一笑,“大人伤心做什么?本宫没有伤心,你倒抢在本宫前头了。”
    汤婆子那样烫,隔着衣裳烫着甄嬛冰冷的胸腔。
    甄嬛低头,用力道:“无论什么时候,本宫绝不轻贱自己,委屈了这个孩子。
    还未进冷宫,哪怕是进了冷宫呢,本宫也必然好好抚养这个孩子长成。”
    温实初久久松了一口气,畅然道:“那就好,微臣生怕小主轻贱了自己。”
    他坚定道:“有小主这句话,微臣必定一力照应好小主!”
    甄嬛凄楚一笑,深深觉得温情和感激。
    温实初对甄嬛的情意甄嬛这一世也无法回应于他了。
    纵然他对甄嬛有爱慕之情,甄嬛却无意。
    可是深宫如斯多变阴冷,他是如亲人一般在身边的关怀。
    甄嬛笑中带泪,缓缓道:“温大人与本宫自幼相识,何曾见过本宫自轻自贱。”
    他快慰的笑了,是:“微臣认识的小主,从不曾让微臣失望过。”
    甄嬛道:“如此,本宫和腹中的胎儿,一应托付给大人了。”
    温实初走后,独浣碧留在甄嬛身边照应,她为甄嬛掖好被角,欣慰道:“幸而是温大人来照应小姐,不过万事也皆不可放松。”
    她劝甄嬛:“这个时候有了孩子也好,至少皇上不至于太绝情。”
    甄嬛含了一缕凄微的笑,道:“你也觉得皇上太绝情么?”
    宫中生不下来的孩子那样多,步步均是险路。
    既然皇上情薄,也惟有依靠自己争取了。
    甄嬛挣扎着披衣起身,命浣碧取了文房四宝来。浣碧道:“小姐身子虚弱,有什么等好些了再写吧。”
    甄嬛摇头,提笔写了一纸,交予浣碧封好,道:“我有了身孕,皇上必然肯看我的书信,想办法送到御前。”
    浣碧道:“小主写了什么?”
    甄嬛用神太过,愈加觉得吃力,半倚在床边,道:“我求皇上下旨,由皇后亲自照顾我怀孕生产之事。”
    浣碧吃惊,“小姐本就疑心今番之事是皇后的意思,为何还要皇后照顾?”
    甄嬛苦笑:“不错,可是如今宫中皇后独大,我要留心这孩子,凭一己之力必然不够。
    皇后这样设计陷害我,必定对甄嬛十分厌憎,想来也厌憎甄嬛腹中孩子。眼下量力而行,我是绝对无力与她相抗的。
    若要她一应照料我生育之事,若有任何差池她自己首当其冲脱不了干系。
    为了她自己,她必定尽心不来害我的孩子,也不让别人来害我的孩子。”
    浣碧无奈,却也赞同。
    “要一切平安,这是唯一的法子。
    小姐将来若要复宠,一切指望全在这孩子身上。”
    甄嬛怆然摇头。
    皇上如此,她可还愿意为争宠去做一个旁人的替身?
    便是杀了她,也是断断不能,她只要这孩子平安长大。
    甄嬛只说:“你快快去吧。”
    皇后在人前一向“仁慈亲厚”,皇上有这样的旨意,她断然不会拒绝。
    甄嬛低头抚着尚未显形的小腹,暗暗下了决心。
    孩子,哪怕你的父皇不怜惜你,不怜惜娘亲,娘亲也必定想尽办法保护你平安。
    浣碧收好了书信,微笑道:“燕窝冷了,奴婢去兑些热牛奶进去。”
    甄嬛随口道:“等下去弄吧,我嘴里总觉得淡淡的没有味道,叫流朱吩咐小厨房去做碗虾仁粥来吧。”
    浣碧的神色有些古怪,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
    过了一歇,端粥进来的却依旧是浣碧。
    她坐在甄嬛床前,一口口舀了笑道:“小姐现在有身子的人,一人吃两人补,要多吃些才好。”
    甄嬛本无多大的胃口,不过一时想着而已,待真端到了面前,又失了兴致。
    因见她殷勤期待,尽力咽了几口道:“怎不是流朱进来,刚才你们进来贺喜也未见她。”
    浣碧笑吟吟道:“小姐嫌奴婢服侍得不好么,一心念着流朱。”
    甄嬛见她虽是笑着,眼角却红了。
    不由心下疑惑,道:“流朱怎么了?”
    她忙道:“没有怎么啊,只是流朱这几晚没睡好,患了风寒正在睡呢。”
    甄嬛哦了一声,本待睡下。
    或是这些日子来的风波起伏,心里并不安定,掀了被子起身道:“我去瞧瞧她。”
    浣碧忙要起身拦甄嬛,甄嬛越发狐疑。
    浣碧眼见拦不住,扑通跪在地下,咬了唇痛哭道:“小姐不用去了,流朱已经送往太医院医治了!”
    甄嬛惶然大惊,道:“你说什么!”
    浣碧呜咽不已,道:“小姐以为太医如何能进来呢?外头的守卫根本不理会咱们的求告。
    是流朱拼死撞在他们的刀上,外头的人怕惹出了人命才叫了太医来的。
    也只有温太医肯来,方能照应小姐,可惜流朱却是出了好大的血。
    如果不是安妃娘娘身边懂医术的宝绢姐姐恰巧路过,也带了些草药跟用品,流朱怕是要当场惨死在碎玉轩的宫门口。”
    流朱自小在甄嬛身边,情分一如亲生的姐妹一般。
    一时闻得这样的噩耗,心中绞痛,几乎跌在浣碧怀里。
    浣碧急得大哭,道:“奴婢早说不让小姐知道,怕伤了胎气,小姐千万别太伤心。”
    甄嬛死死咬着牙,用力太过,牙根酸得发痛,如含了一口冰水在口中。
    浣碧哭求道:“小姐一定要好好的,安妃娘娘一定能救活流朱,小姐若是伤心坏了,流朱岂非白白为了小姐!”
    甄嬛怔怔流着泪。
    她知道浣碧的身世,一向待她亲厚,不免略疏忽了流朱。
    但经浣碧当日变节一事,甄嬛心里是待流朱更信任的。
    可惜她和浣碧一同进宫陪伴甄嬛,未曾得一日的清福,却先为她落了如此的下场,岂非是连累了她!
    浣碧握住甄嬛的手,一根根掰开甄嬛紧握的手指,含泪道:“小主的手刚敷了药,这样握着可怎么好。”
    这话说的中肯,甄嬛再难过也听得入耳。
    甄嬛缓缓止了泪,叹息道:“不错,只有我好好的活着,流朱这一下才不算白挨刀……”
    救治了昏迷的流朱,得了空的安玲容,不知为何喜欢上了古人书。
    沉迷了好几日后,终于不用侍寝得了空的眉庄,带着宫人来到永寿宫看望几日不出门的安玲容。
    恰巧,安玲容手中得了本宫外的书,忙忙拉了她来,好似得了宝贝似的,一句一句念给她听。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而眉庄入宫前,把女则和女训读得烂熟于胸,诗词一道,她总是不太关心。
    因此听到安玲容念起了诗词,她装作不愿意听的样子,聊着闲话。
    紧接着,就往安玲容最朝阳的窗户边坐下,吃着茶,聊着天。
    聊累了,就一心一意缝着一扇绣屏。
    “五福捧寿”或是“玉堂如意”的图案,大捧大捧灿若云霞的丝线,映得她的脸越发端庄从容。
    而安玲容也恰巧读完了新的诗书。
    她慢慢听完了,冲安玲容微微一笑,那一笑,似一潭碧绿清水中忽然绽放出一朵袅袅婷婷的白莲。
    那种白如玉璧的光华,凌然在碧波之上,光滟无法可挡。
    她放下针线,浣过手,道:“我听得不甚明白,只觉得这莫愁的命真好。
    自己多才多艺,夫婿豪门贵子,十六一举得子,自然在婆家立稳了地位,出入仆婢如云,富贵非凡。”
    眉庄浅浅微笑:“有这样的境遇,已是世间女子的最好归宿。”
    是啊,那个时候,闺阁里所有的盼望,不过是能得一个有情郎,一世平安富贵就是了。
    然而,入宫已久,生了公主的眉庄,那好看的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我只是不明白,莫愁的际遇这样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她实在不应有这样的叹息。”
    莫愁,莫愁。
    安玲容笑道:“莫愁嫁得富贵,可是通篇下来,却不见说他夫婿如何英伟不凡,如何爱她敬她。
    若碰上一个不堪的夫婿,一个不爱自己的夫婿,哪怕拥有再多锦绣富贵,也不过是一个豪门中的寂寞女子罢了。
    生了儿子,拥有一个正室的名头,又有什么好过的?”
    眉庄缓缓叹息了一声,道:“那也是,富贵也有富贵的无奈,总是各有各的苦。”
    安玲容学着戏文里唱了一句道:“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眉庄呀了一声,起身作势要打安玲容。
    “玲容,不是我说你,你如今已久是安妃了,又是读闲诗又是唱那些没来头的戏文,半点娘娘的样子也没有,成什么呢?”
    安玲容一个旋身忙躲到屏风后头,笑着道:“眉姐姐饶我这一遭吧,我不过一时贪图好玩儿的。”
    安玲容笑得喉咙发痒,连连道:“我可不是那这话来取笑姐姐的。”
    眉庄正一正衣裳,傲然道:“这个自然,咱们必定能白头到老。”
    说罢,连眼角到晕红如醉了。
    由于跟眉姐姐打闹的时间较长,等到晚上侍寝过后,第二天早上,安玲容显得格外贪睡。
    她起得比平时晚些,醒来的时候见皇上坐在榻上含笑凝望着自己。
    安玲容不由惊异,当是他怎的那样早就下朝了。
    他却支手颐然躺下,只闲闲道:“爱卿好睡,当此美人春睡图,朕怎舍得离去去对着朝臣们那样永远板着的脸。”
    安玲容又惊又羞,道:“这样可好么?臣妾怎能比得上皇上的政事要紧,皇上还是快去上朝吧。”
    皇上缓缓打了个哈欠,食指慢慢抚上安玲容的脸颊,微笑道:“难得一日,就当给大臣们松快一日吧,朕也偷取一日的清闲。”
    安玲容待要再劝,他的食指已经捂上了安玲容的唇。
    “你这样静静睡着就好。
    早朝么——反正时辰也已经过了,朕再赶去也来不及了,索性罢了就是。”
    安玲容只好不再说话,安安静静躺在他臂弯之中。
    彼时春暖花开,东室下的朱漆镂花长窗半开着,有和煦的风带着迷蒙的花香缓缓散一些进来。
    像是女儿家的一双玉手,试探着轻轻半卷起重重的鲛绡帷幕,仿佛置身在海市幻境之中。
    一阵风过,殿外的樱花四散零落如雨,片片飞红远远地舞过,映着满殿轻薄透明的鲛绡,光影迷离如烟。
    一抬头,遇上皇上如许深情的目光,目光所及之处唯有安玲容一人,仿佛整个人都无声无息地沉溺了下去。
    然而槿汐恭恭敬敬来敲门,道是有紧急的奏章来报。
    皇上不耐烦,又不得不去,只好笑对了安玲容道:“只怪苏培盛糊涂,平时没在这事上好好提点那些奴才们,叫他们不晓得一句话。”
    安玲容一时不解,好奇心起,于是问:“是什么?”
    皇上笑得有些促狭,“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
    安玲容更是含羞,轻轻啐了一口,低头道:“皇上好没正经,这样拿人取笑呢。”
    皇上笑了笑,也算是起身收拾好离去了。
    安玲容起身收拾好衣服,只见槿汐领了内务府进来道:“娘娘,花房命人送了一盆牡丹花来。”
    内务府的人放下了花便退到了一旁恭恭敬敬立着。
    安玲容的眼风只落在牡丹缤纷的艳色之上,向内务府的人道:“是难得的姚黄呢。”
    硕大的花盘慵慵如春睡的美人,重重叠叠的花瓣薄如轻盈绢绡,一瓣一瓣簇拥着,极尽瑰丽怒放之姿。
    花香浮漾,无声无息便濡染了裙裾摇曳。
    内务府的人见安玲容喜欢,一径笑道:“奴才只觉得颜色好看,却不知姚黄是什么?”
    安玲容端坐于檀木椅上,徐徐道:“姚黄和魏紫是洛阳牡丹中最好的两品,素有绝品万花王之称。
    能在这个时节种出姚黄来,也算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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