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朦朦亮时，张瑞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了。昨晚泡过澡，她就睡在了饭店的大床上。
    拉开窗帘，从空间取出一杯温开水，她站在窗户前，听着窗外的雨声，看着窗外朦胧的雨。
    “张爱玲说，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身处沪市，遇到下雨的天气，怎能不到梧桐林立的城市街道中漫步？
    她喝完水后，就走进卫生间洗漱，对着镜子梳了一条鱼骨辫。在这样的时代，即使不能肆无忌惮地绽放美丽，她也要在灰白的色调中隐隐添加一抹新绿。
    她挑选了一件复古的藏蓝色印花衬衫，一条搭配棕色皮带的卡其色休闲裤，一双米色的平底休闲鞋。
    收拾妥当后，她戴上手表，把换好胶卷的相机装进米色的帆布包，打开了房间门。
    “张同志，这是孔秘书送来的雨伞，说你从外地过来，应该没有准备雨伞。”
    一个正在收拾过道，30岁左右的客房服务员看到走出房间的张瑞，取过立在走廊的雨伞走了过来。
    “谢谢你啊，大姐。”
    “不用客气，现在雨不大，出去走走也好，房间里闷热闷热的，潮呼呼的。”
    “是呀，又到了一年梅雨时节啦！那大姐你忙着，我先出去了啦。”
    “好伐，张同志慢走。”
    这姑娘长得真好，性子也好，还是个热心肠。可不像那个冯娟，觉得自己长得好，又自诩是郑书记的女朋友，整日里鼻孔朝天。人家什么时候也没承认过啊！
    张瑞打着伞走在街道上，路上的行人匆匆忙忙的，像她这样悠闲溜达的真心不多。
    弄堂口的国营早餐店门口围了不少人，大家打着雨伞，提着篮子、烧汤的小锅，排队买早餐。小铝锅里装着一家老小的豆浆，篮子里放着油条、大饼、粢饭团、肉馅馒头。
    张瑞要了一碗淡乎的豆浆，一根油条坐在店里吃早餐。
    在店里吃早餐的人也不少，大多是穿着工作衣的工人，穿着干部装的居民……他们偷偷打量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姑娘。
    吃过早餐，她打着雨伞立在站牌处等车，她要去南思路看看那里很有腔调的老洋房。
    听郑忠毅说过，街道两边的梧桐树最多，民国老屋的弄堂里还有银杏树、香樟树、铃木树、枇杷树、杨梅树……
    西式洋房的花园里种植着攀爬的紫藤花、玫瑰花、蔷薇花、丁香花、腊梅、四季桂，生长至房顶的爬山虎……
    坐着车到了南思路，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观感却不似自己想的那样美好。
    街道两侧的梧桐树树冠巨大，被雨水打落的叶片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几个穿着还算考究的男男女女冒着雨，在街道上清扫树叶。
    一位身型瘦弱的中年女人，身着一件深色格子旗袍，挽着发髻，雨水把头发打得凌乱不堪，看不真切面容。
    她挺直着腰背，身材纤瘦、脖颈修长，想来是一位美人。拿着扫把的样子虽然狼狈不堪，却难掩骨子里的高贵气质。
    “臭戏子，就应该让红色的大雨清洗你这个封建余孽，呸……”
    “赶紧扫……扫个地都扫不好……”
    几个打着雨伞，身着黄色军装的红袖章站在路边手拿皮带不停辱骂着。
    张瑞沿着南思路漫步，这里遍布着德式风格的洋房、西班牙风格的公寓洋房、法式风情的花园别墅……
    张瑞欣喜不已，雨后的花草树木、洋房别墅好似刚刚出浴的少女，更加美丽动人。
    她举着相机，又举不起雨伞，颇为无奈地立在一座英国乡土建筑风格的洋房别墅前。
    别墅整体青红砖砌，明木装饰，造型别致，装饰细腻。只是破破烂烂的窗户，影响了它的美感。
    “同志，你找谁？”
    “你好，我不找人……”
    “姑娘还是远离这地方吧，这里不安生。”
    张瑞打量着面前这位中年女人，正是刚才在街道上扫地的女人。看到她美丽的脸庞，作为女人的她，心里都忍不住悸动。
    张瑞在心里不由得感叹“岁月从不败美人”，年近中年尚且如此，年轻时该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大姐，你能帮我打下雨伞吗？我想把这处的美景拍下来。”
    “姑娘，被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对你不好，你快走吧！”
    “你住在这里？”
    “过去，我住在这里，现在，我住在不远处的公厕旁。”
    女人虽然满目凄凉，却面带微笑，柔声细语的说话声让人舒服。
    “现在下着雨，你赶紧回去换换衣服吧！”
    张瑞把伞举过她的头顶，心有不忍地说道，又从包里取出一块手帕交给她。
    “擦把脸吧！终归会有过去的一天……”
    女人接过手帕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会过去吗？”
    “大姐，会过去的，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的。”
    “谢谢你了，姑娘，现在人不多，我帮你打着雨伞吧！”
    她谨慎地朝四周观察了一下，“那边有一座花园别墅，玫瑰花园是极美的，我带你过去吧？”
    “好啊！可你的衣服……”
    “中午吃过饭，他们还会来的。换来换去的，还是身儿湿衣服，就这样挺好的。说不定他们看我可怜，少罚我一会儿。我叫丁香，你叫我名字就好。”
    “丁香，很动人的名字，我叫张瑞。”
    丁香打着雨伞，张瑞拍下了雨中的梧桐大道，布满爬山虎的西式洋房，丁香满园的中西式洋楼……还有那座美轮美奂的玫瑰别墅。
    一座破旧的民国老屋前生长着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张瑞抬头观赏着这棵令人赞叹的“活化石”，按下快门，拍下了这一棵遗世独立的古树。
    “这是民国着名的学者，金老先生的老屋，这棵银杏树得有上千年了。入了秋，金色的叶片铺满地面，美轮美奂。”
    “丁香，现在雨小了，你站在银杏树下，还有一张胶卷，我给你拍张照片，冲洗出来后，我给你送过来。”
    “我……狼狈不堪的样子，白白浪费了胶卷。”
    “你在我眼里就是一道最美的风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丁香靠在银杏树上，两只手臂环在胸前，她很有镜头感，微笑着侧身看着镜头，张瑞按动快门拍了下来。
    “我得赶紧回去吃饭了，他们下午还会过来！张瑞，谢谢你，今天我很开心。”
    “应该是我谢谢你，丁香，没有你，我拍不到这么多的美丽照片。我请你吃饭吧？”
    “不行，你怎么能跟我这个黑五类去吃饭？会连累你的，谢谢你的好意，再会……”
    “再会……”
    和丁香分开后，张瑞低头看着脏兮兮的卡其色裤子，不由乐了。上面还粘着不少花瓣、叶片，泥水印。
    已经12点多了，她乘坐着电车返回了国际饭店，她得回去换换衣服了，这个样子怎么去逛街啊！
    她刚刚走出电梯，就看到提着袋子站在房门外的小孙。
    “小孙同志，你是在等我吗？”
    “张同志，你回来了？你这是？”小孙看着她身上有些凌乱的造型，疑惑的问道。
    “我啊……去做采花大盗了，结果就成这样了。”张瑞一边打开房门，一边笑着说，小孙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是洗好的照片，郑书记让我赶紧给你送过来。对了，你什么时候用车？”
    “三点吧！我去华侨商店买些胶卷、布匹什么的。”
    “好，我一会儿就来接你。”
    “麻烦你了，小孙同志。”
    张瑞回到房间，赶紧擦了擦手，取出袋子里的照片。
    她一直认为黑白照相机很难拍出日落的美，只有彩色相机才能展现霞光散落在江面的震撼美丽。
    直到她看到这些清洗好的照片，才明白黑、白、灰三个色调，能减少复杂色彩对观看者的影响，突出光影的魅力，更具有感染力。
    黑白摄影更易营造出一种浪漫氛围和艺术观感。
    她看着郑忠毅给她拍的照片，自己有这么好看吗？照片里的她时而肆意张扬，时而恬静美好，时而优雅知性，时而一脸青涩懵懂……
    郑忠毅的拍摄水平真的是好，黑白照片中的她，意识形态更加丰满、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