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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琉璃碎(中下)

    接上回,江以南突然要离开山里,而且按他的说法,他是知道了什么,要去杀高辛辞。

    答案到这儿就很明显了,我从来没有对江以南提过任何上一世跟高辛辞的事情,他也不大可能自己看出来,在他面前,我对高辛辞的态度一直都是可以的,并没有什么太大矛盾的样子,就算他能从平时看出我对房事很排斥,也不至于就认定我是因为高辛辞做了什么,语意这么坚定,只能是有人告诉他。

    到这我都不愿承认,直到更多的证据摆在我眼前,封适之送上一份银行汇款记录,早在今晚的事情发生之前,那个司机的账户上就多出过很大一笔钱,很快以各种渠道转出去。

    所有的一切太仓促,都浮在表面上,或许是时机真的这么难等,一个下雨的夜晚、山里起了雾,江以南的车技照常不会出错,偏偏今天走上这条路,正好撞了写哥的灵车。

    我身边的人不多,能同时知道写哥和江以南情况的就更屈指可数了,而且还了解我和高辛辞的过往,制造这么多“正好”。

    我深吸一口气,真不敢想象,我的亲弟弟要杀我的丈夫,杀我最爱的人,打着我的名头给二叔做样子,为保这件事至少要死去一个人,还把我哥的骨灰撞下山,我哥死了那么多年,他也是利用上的……

    他真是把我逼到绝路上,给我一个不得不用、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强压着哽咽,回头看看,澄澄、李世荣和庄从信他们都在往我这边看,不过方才的话声音小,他们应该是没听到的,需要我自家内讧的证据,怎么能这样简单呢?我伸手整了整江以南的衣服。

    “那你有伤到哪儿吗?”我笑着问。

    江以南对高辛辞的恨意消下去了,此刻只有委屈,使劲摇了摇头,泪水挂在脸上,此刻都掉进我手里,我又抹了抹他的脸,把车祸荡上的泥土擦净。

    “回家吧,没事。”我轻轻抱了抱他,可回头没等人带他走,我又示意身边最近的蒋樗岚:“叫人守着,不许他出谦和堂。”

    蒋樗岚怔了怔,十分为难的样子,僵硬着偏头看了眼同样怔住的江以南,后者反应更快,还带了点跟我赌气的意思,一头钻进了车里,蒋樗岚尴尬的笑笑冲我点点头,马上也跟着走了。

    “时时……”封适之过来拉我,江以南明显被算计了,于是他也一副求情的样子。

    我拨开他的手,渐渐没了力气,声音也越来越弱:“不用管我,你去帮我找些专人来,在下雨之前,把写哥的骨灰能捡回来多少算多少吧,实在不成,去林宅,帮我找几件他的衣服,哪怕是衣冠冢呢……好歹让我以后有个找他的地方……”

    封适之还想说什么,见我这样也只能叹了口气,着手安排去了。

    李世荣和庄从信停下手里的活,等着我下一步指令,突然一瞬间我觉着他们面相都变了,张牙舞爪的想把我生吞活剥一般,可一眨眼,又变回十分和蔼人畜无害的样子。

    “李叔,你把这儿收拾干净,庄叔,你去安抚、遇害的司机家属,钱不是问题,如果他们要,多少都给,最重要的是派人盯紧他们,不许胡说,不过,他们应该也是不会再要钱的了……”我说到这儿苦笑,扶着身边人咳了两声。

    澄澄也是长大了,买人性命会断的很,那个司机表面看是个正常人,实际欠了一堆赌债,借高利贷去还,不出所料欠债也越来越多,后来两方都利滚利,夹杂着一些暴力讨债的行为,他一家都快活不下去了,澄澄面上是买了他一条命,其实救了他全家呢……真是可笑。

    “今晚的事,谁都不许透出一个字去。”我低声说,众人耳朵竖的高的很,照样一字不落的听清,纷纷应下。

    我把外头的事处理完了,澄澄大概也明白到他了,不知是心虚还是见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怕我没人扶着,下一步就病死在这里,于是沈岐林快步走过来搀着我,我也谢谢他给我这一份力,让我还有能力走到他身边。

    下一秒,响亮的耳光就从这个虚伪的掌家脸上拍下去,派去办事的人还没走干净,此刻都十分惊愕的回头看,庄从信一激动,差点把车门都掰下来。

    我扯着澄澄的领带靠近我,让他尽可能的听得更清晰一些:“看到了吗?你看着那些藏得或深或浅的卧底、他们的眼神、动作。学着点,你要是想给二叔把柄,想让他知道,我对自己的感情关系自顾不暇,对他没有威胁,只一个江以南、没有用,在这个家,我最亲的人是你。疼吗?”

    我一步步带上来的人变成今天这样,是我关心过少,不晓得他从什么时候长的这么歪,看来我心里那个对待人情世故有点呆傻可爱的澄澄也早就死了,甚至不是在这一世,或许上一世就已经开始变了,从他成为掌家、获得权力的那一刻起。

    走上那个位置,不管身边人多么强悍,自己没有本事的人都活不过两年的,可他活下来了,甚至毫发无伤,我就该想到。

    澄澄被打歪了脸,起初一愣,这会儿才想起哭,还撑着他作为掌家的颜面,带着左脸的浅红的巴掌印慌张的拉我的手,一颗一颗的往下掉眼泪,心里难过,说话还是压着情绪、带着理智的。

    “姐、姐姐,你听我说……”

    他一边说着,沈岐林和澄澄另外几个近臣还想拉我,我甩开手,最后能大声的力气全用在他们身上:“滚!”

    几人面面相觑,而后低着头,就是不肯迈出去一步。

    我嗤笑:“现在在这儿做什么样子,表什么忠心?你们当中、有哪一个不是我带来,放在傅疏愈身边的!他做过什么,少给我传过一句话了吗?哦,今晚没有是吧?傅疏愈对你们还真不错,连我现在也摸不准,你们从前告诉我的、哪一句话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姐,跟他们没关系,都是我……”澄澄紧紧圈住我的手,回头给人使了个眼色,众人马上明白,立刻散去了。

    我笑笑,伸手触碰他留下红印的脸颊:“你那么大能耐?今晚的一切,是你一个人能完成的吗?”

    “那也是我指使,我的错,你打我吧……”澄澄低声说。

    场面真是降的恨不得到冰点,回头看看,李世荣还有点脑子,看两眼就跑了,庄从信难得看到点消息,恨不得原地拿个相机拍我呢。

    “还不走在等什么?”我问。

    庄从信才回过神,一溜烟没影了,车灯渐渐跑远,公路上也暗下来,剩下两辆等着接我们的也没有开灯,悄悄的守在那儿,我哥的骨灰都不晓得是哪阵风吹起来,又是哪一阵拂过我,满天都是凄凉的味道。

    天又要下雨了。

    封适之下山去找专人,来回的山路不晓得多久能回来,不知道能不能赶在下雨前,我还能不能带我哥回家。

    或许一下雨,他才是真的自由,留在这山水之间了。

    可转念又想,这里是津海啊,离临江十万八千里,不是他的家,他又怎么会自由呢?

    是我不好,我就不该带他回来……

    守着车祸现场的人纷纷回避,我带着澄澄走到弯道那边,栏杆被撞断了,车已经被拖走了,那个空缺就留下,栏杆外头,就是万丈深渊。

    我抬起澄澄的手,轻轻放在我脖颈上,他起初还是愣的,直到我带着他使力,他才慌了,匆忙往回拉手,哭也哭不出声,嗓子里像是塞了什么东西,我一只脚已经踏空,身体还在不住的后倾。

    我压着声:“今天晚上的事情,写哥迁葬的事情少人知道,江以南的行踪少人知道,上一世的事情,更是只有我们几个,高辛辞不可能说自己的坏话,只有你、只有你能做得到……”

    “姐我错了!对不起……你别、你别这样……我不敢了……”澄澄拼命摇着头,不住的道歉。

    我嗤笑出声,一句对不起,两条命吗?一面逼我杀了江以南,一面还有那个惨死的司机,还有一个死了又死的,写哥从始至终做错什么了?

    “你要是觉得我活着对你掌控长房碍事,你今天就杀了我!是,三年过去了我对你来说作用是不大了,我教过你的,无论何时不管不顾驱利而为,你学会了?那就立刻除掉你眼下最大的阻碍,我死了就没人管你了!”我说罢重咳了两声,力气也差不多被用尽了,眼前渐渐模糊,最后能感知到的只有澄澄不得已用蛮力把我扯回来,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道歉我是听不清了,但我能保证,我的声音足够大、能传到方才回避的人的耳朵里,我昏迷的模样也尽在人眼中。

    这些消息很快就会到二叔那边的,事情闹得大了,不管出于好心还是恶意他都会来,小叔还在临江跟他在一起,大可能也会跟着,但这次有小叔还不够,非要撕破脸,他顾忌家丑不可外扬我可不管,如今最合理能立刻出现在傅家老宅的就是路泽沄一家和侯家,我重病,路泽沄就住在老宅,作为医生肯定会过来,另外,侯家的两个医生给侯叔叔报信,从临江到津海坐飞机最快两个小时,我掐着点,在房间门口出现脚步声的时候将袖口里藏着的药吃了。

    这还是按照三年前向阳给我的药方配的,服下后不久就会咳血,佯装重病的样子,但其实里面只是过量的补药,一时火气极其过剩才会如此,我考量着自己身体,这是伤害最低的办法了。

    药刚入口路泽沄就进来,身后跟着探头看的陈伊宁,这都是合作过要事的自己人了,我就不卖关子,眼神示意外头人家就知道我在想什么,陈伊宁当初差点嫁给我哥,所以跟二叔是打过交道的,纵使二叔那时候还没变,她也清楚二叔的手段和头脑,凑在路泽沄耳边叫他按我从前的旧病开药,刚送到药房去,二叔闻着消息就来了,连带着侯家人也速度了点。

    明明没给我活路,偏偏还怕我死,有时候我也有些难以理解二叔的想法。

    没多久我就听见他们在客厅商讨我的病情,跟上一世治疗我天生弱症时说的一样,文素姨联合许多专家会诊,三年内几乎将我浑身上下都处理一遍,各项手术结束后,我家里要保我五年不生重病,五年过后就平平安安犹如新生,但在这五年中一旦出了事,前三年前功尽弃,我也会比弱症时更难捱。

    侯家来的人不少,二叔质问着他们我为什么突然成这样,家里分明照顾的都很好,就算最近操心,也并没有大病缠身,没有到引发旧症的条件。

    我预估着时间差不多了,抬眼的一刻路泽沄和陈伊宁就明白,出去装作劝架,实际夸大我的病情,等听到文素姨因为担心我而流眼泪时,我拖着沉重的身体起来,披着一件纯白宽松的睡衣出去,刚进入众人眼中,二叔尚未能吐出一个字,我已经声泪俱下、扑通一声跪下,一点一点往二叔的方向移,一面撕心裂肺的哭求着,那时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做戏。

    “二叔、二叔我求求你……我什么都不要了,你放过江以南好不好……放过他……不要让他死,不要让他离开我,我所有的一切都搭在傅家了,我只有这一份私心而已……”

    我刚说一句话人就又模糊了,眼前的景象不停地打转,脸都扭曲,好在耳朵还是能听见的,扶我的一双手定是二叔没错,在我说完那些话的一瞬间,他曾经抱我温柔慈爱的一双手也变得无力,要不是手里还抓着我,险些就要整个坠下去,声音也是跌落谷底。

    “时时,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嗓子眼里已经有腥甜的味道了,头痛欲裂,肚子更是钻着疼,这次服药比上次难受程度明显重了,只是此刻我也无暇关照自己,反正做都做了,如果老天爷定要我用我的命换回江以南我也认了,我使劲往下咽了咽,最后吐出一句话:“是不是……是不是我哪儿还做错了什么……对不起、二叔对不起……我不敢了,以后都不会了,不要伤害澄澄,不要伤害江以南,我真的错了……”

    说罢我便再也撑不住,倒在地下,迷糊中瞧见侯叔叔冲过来,推着向阳让他抱我走,我趁着机会悄悄伏到向阳肩窝,在一口血终于呕出来沾染纯白的睡衣时告诉他:“我吃了你给我的药,补药最多的那个……”

    向阳有些惊愕的看我,但因为二叔还在,他立刻收了表情抱我出去,直到出了门离开我家人视线,路泽沄医院的救护车到了老宅,他将我抱上车才抓住侯叔叔说了什么,按说看向阳的样子,我吃药应该不会严重到哪种地步,可侯叔叔听罢却胸口起伏,十分艰难才吸了几口气。

    “你疯了吧……”他瞪着眼看我,像是见到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向阳不明所以,一副疑惑的样子,我也亦然,直到他抬手,见到方才抱我时沾到手上的血迹。

    可我是口中呕血,他的手怎么会沾到呢?

    向阳忽然过来掀我裙摆,眼睛顿时瞪得老大,而我也从这时才恢复感知,体会到小腹下厚重的什么东西往下坠,我伸手摸了下腿,抬起来看满是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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