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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落雪

    “哒,哒,哒”
    瘦马疲惫地迈着蹄子,打了个响鼻,在一棵榕树旁停下了脚步。
    马上的人昏昏沉沉,一个没扶稳便狠狠摔下了马。
    傅清池躺在地上,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他脸上,光影细碎,却没能让他在这炎炎夏日中感受到一丝暖意,只觉得经脉剧痛,四肢无力,动弹不得。
    他恍惚着想起,自己其实曾经也体验过这种痛到麻木的感觉。
    那年,他九岁。
    清风剑派隐于群山之间,山势陡峭,终年不见外人。
    那日却忽然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来者掀开车帘,缓缓走下来,竟是一个十余岁的小姑娘。
    此时正值冬天,她裹着一身白裘,内着一袭红衣,袖口处还用金线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蝶。如绸缎一般的秀发用玉簪细细挽了一半,眉眼如画,妙目流波,肌肤皎若白雪,整个人带着一股恬静如水的气质,犹如北地最高的那座山上盛开的雪莲,让九岁的傅清池看得有些出了神,只觉得自己见到了世间最好看的人。
    他不久便知道了来者是易隐山庄的大小姐,宋闻溪,今年十二岁,是他的未婚妻,但很快便不是了。
    因为她此行便是来退婚的。
    他们俩的婚约是柳夫人与易隐山庄的庄主一同定下的娃娃亲,只是宋闻溪年纪虽小,却颇有自己的想法,她不喜欢长辈安排的婚事,更偏向于自己寻觅心爱之人。
    于是便央了父亲,宋老庄主怜她先天不足,向来多有偏爱,在此事上也不愿逆了她的心愿,只是又实在脱不开身,这才让她自己带了诸多随从前来。
    傅融卿本来有些微词,但见宋闻溪小小年纪,却礼数周全,进退得当,竟极为聪慧,他也不可能去为难一个小姑娘,便也只能长叹一声,应了下来,只是顾及雪天路难,便多留了她几日。
    而傅清池虽然不过九岁,却也是天资聪颖,素有天才之名,自然有些骄傲在身上,得知自己竟然被退婚,不由得有些烦躁之感。
    正巧朋友来寻,便干脆谁也没说,偷偷溜了出去。
    那时民间孩童中正流行一种名为捉迷藏的游戏,几个半大孩子也跟着玩得兴起。
    可谁知,那日上午刚刚下过一场大雪,许多路都被厚厚的积雪盖住了,傅清池一时不察,竟一脚踩空,摔进了一个地穴里。
    他稳了稳神,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却半点回应也无。
    直到日落,天色渐晚,也无人来寻他。
    傅清池缩在角落里浑身发着抖,四周虽有墙壁遮挡,空气中的温度却依旧随着夜幕降临而逐渐降低。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便尝试着运转内力,让自己的身体暖和起来。
    其他的孩子寻不到他,便以为他偷偷回去了,孩子玩性大,本就是偷跑出来,又因为天色渐晚,竟也无人记得再去清风剑派确认一番。
    而傅清池素来顽劣,总是会为了避开他爹而跑到朋友家里去住,因此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清风剑派的人询问之下才发现他们的少爷居然失踪了。
    众人连忙四处寻找,傅清池抱着身子缩在坑底,身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他微微阖着眼,体温滚烫,已是有些神志不清了。
    冬日的夜晚太冷,他被冻得浑身疼到麻木,心中的希望也如同被人遗忘的篝火,渐渐熄灭下去。
    暂住的宋闻溪见状也出来帮着找人,身旁的随从一个劲地劝道:“小姐,咱们回去吧,天太冷了,您身体不好受不住的,清风剑派这么多人,肯定能找到傅公子的。”
    宋闻星却摇摇头,柔声道:“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再找找。”
    她看着路上厚厚的积雪,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始额外注意起雪堆塌陷的地方来。
    宋闻溪一路寻觅,最后竟当真让她发现了些许痕迹,她快走了几步,终于看见了一个地穴。
    傅清池听到声响,努力眨了眨眼,动了动麻木的身体,艰难地抬起头向上看去,看见的却不再是灰暗的天空,而是一张如释重负的笑脸。
    “你叫傅清池对吧?我找到你了。”
    少女逆着光,零星的雪花缀在她乌黑的发间。整个人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身上的衣衫明艳如火,眉眼弯弯,仿佛一季的雪水都融在了她的眼里。
    傅清池愣愣地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好像能从她身上触碰到期盼已久的阳光的温度。
    只这一眼,她便永远地刻在了傅清池的心里。
    众人闻讯而至,很快便将他救了上来,他身体健壮,又有内力护身,在悉心照料之下很快便退了烧,可宋闻溪却因为受了寒,一病不起。
    傅清池挨了一顿毒打,他却没有像往日一般四处逃窜着还嘴,而是一声不吭尽数抗了下来,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事后他一瘸一拐地去了宋闻溪的房间,一言不发地日夜守着她。
    年幼的傅清池还不懂什么叫喜欢,只是想着自己一定要对她很好很好,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会捧给她。
    在宋闻溪养病的这段时间,他们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
    傅清池总是变着法的逗她开心,今日为她摘来开的最好的那支梅花,明日为她寻来山下最受好评的点心,后日给她送来女孩子喜欢的各种小玩意。
    再后来,宋闻溪回了易隐山庄,傅清池还是隔三差五去给她送礼物,也因此结识了她的哥哥宋闻星。
    宋闻星一开始对这个害她妹妹大病一场的臭小子百般嫌弃,但耐不住妹妹开心,时日久了,竟倒也和他成了好友。
    神志不清的傅清池躺在地上,恍惚地想:
    九岁的傅清池足够幸运,在数九寒冬里被宋闻溪从阴寒的地穴中拉出,触到了那缕温暖的阳光。
    而如今在这炎炎夏日里,傅远却要孤身一人,冰冷地死去了。
    他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无甚牵挂,可心头却在此刻渐渐涌上了一股无法忽视的不甘。
    就这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
    “吁~傅远!我可算找到你了!”
    纪清玖手里拿着陆珂一直挂在腰间的那个小瓶子,那是她爹偶然得到的用于寻人之物,却被纪清玖讨了来,找到了傅远。
    傅清池脸上出现了片刻的空白,似是没有想到竟还有人会不远千里前来找他。
    纪清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迅速跑到傅远身边,将他扶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拿出一粒药丸,给他喂了进去,口中碎碎念着:“还好我来的路上碰到了薛前辈,才有了这能保你一命的药,我说你身体不好就别乱跑啊,真让人不省心……”
    傅清池咳了几声,脸色终于好了些,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纪清玖一头雾水:“你笑什么,病傻了?”
    “笑我命硬。”傅清池回道:“谢谢你啊纪小玖。”
    “切,要不是看在你收留我的份上,我才不救你这个可疑之人!”纪清玖扭过头,嘴硬道。
    “好好好,纪少侠慈悲心肠,宽宏大度……”
    “行了行了,少拍马屁,你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走吧,回家了。”
    纪清玖站起身,对他伸出了一只手。
    傅清池笑了笑,搭上了他的手,轻声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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