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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施无畏

    “这便是宝华城地界。”白酉凝神眺望,与戚灵并肩站在山脊之巅。
    连绵不绝的沙丘在二人背后的山脉余尽处铺展开来,极目尽头的斯哈里小城形如墨点。
    而面前,则是高山上平坦辽阔的草原,像极了葱绿色绸缎,戚灵心旷神怡,微风撩起,无尽草海便如波摇摆,若沙漠小城仿佛酷热盛夏,此刻便是一步踏入初春。
    “西岭广袤,风物万千。”
    白酉轻轻说了一句,旋即指了指远处,“看那些星星点点,牧马,瘦骨嶙峋,等秋季一到,又会是非常健硕,西岭的万千生灵,都是这样在轮回。而脚下这座横亘的高山,仿佛隔绝了……”
    戚灵看的入神,突然轻声打断道:“真人,这里好漂亮,我暂时不想谈业海。”
    白酉眼眸一眨,“好。”
    山路下方传来声响,迟迟追赶来的寒烟与浮光混杂在商旅队伍里头,两人都摘了巡狩师面具,露出清秀容貌,寒烟背着琵琶,将双臂摊开感受草海上的徐徐清风,浮光则对着妖族商客满腹牢骚,吐槽底下沙漠的炎热,难不成是被炎灵之君眷顾,打算在此烹煮活人和活妖,真该取个类似“火宴山”之类名字。
    越往西南走,两位巡狩师越觉得心绪宁静安然,直到追上戚灵,寒烟摘下琵琶,眯起眼透过四根琉璃弦观瞧着业海的波澜,又将琵琶递给了戚灵。
    戚灵却并未去接,微微摇头,继续漫步,直到一座青岩堆叠的城池门口。
    是熟悉的,南瞻部洲熙来攘去,车马喧哗的城间百态。
    拖运宝矿灵石、阴沉神木、青稞稻谷的货商络绎不绝,一驾骡车上,载满了本地时令瓜果,还颠簸滚落了一只雪白甜桃。
    这一幕落在戚灵眼里,多少令她有点害怕,怕透过那根细细琉璃弦见到眼前业海的真实状况,戚灵宁愿相信,眼前这座城,是四大部洲最后一片净土。
    然而当戚灵一只靴子踏在城内青砖地面,袭人衣袂的轻风戛然而止。
    戚灵愣了一下,随之听见城内咚然一声。
    悠扬浑厚钟声响起。
    街衢巷口开始喧嚣起来。
    “讲经了!三尊者要开坛了。”
    城内人流朝着一处涌动,或是攀上古老石块,更有人爬上极高棕榈树,不约而同望向城中心一座低矮的圆形塔屋。
    戚灵四人随着百姓脚步,挤到一处高墙院落外,所有人都被挡在一扇小门外,唯一剩下的窗棂前,也被人群挤得密不透风。
    小门门扉洞开,挂了一枚雪玉木质小牌,刻有“菩提精舍”,附近立着几名服饰异乎常人的小个子少年,个个皆是秃头,巡狩师浮光瞧着一群少年的古怪服饰,诧异道:“许久不曾来宝华,今日也是头一次见到裹着白被单的。”
    然而那斜披肩头的“白被单”上却点缀了不少珠玉璎珞,光芒一照,金光灿灿,显得既奢靡又略微寒酸。
    其中有个小个子少年正横眉冷对门外众人,叉腰指指点点:“还是老规矩,谁想进去听家师说法讲经的,就得过三关。第一关,入门关,今日谁供养的财货最多,谁便有资格踏入这座院子!十位,本次仅有十个名额。”
    另一少年补充道:“这乃是考验诸位心性的时刻,我劝诸位,还是量力而行,既不要跟风攀比,又别意气用事,逞强的话,最后还是自己吃哑巴亏!因为倘若里头第二关遇到阻拦不通过,这头一关供养散去的财货,可不是恕不返还的,都归属宝华城内一切众生所有了!都听清了吧,量力而行!看机缘的!”
    一些外地来的商客哗然之余,开始窃窃议论,这宝华城真不愧是西岭第一富庶之地,门户多规矩也忒大,真要看一看开开眼,会有供养人互相较劲,给这些既非苦行者又非巫师的家伙捐钱搞什么法会?
    连寒烟都忍不住凑近戚灵问道:“大人,需不需要我过去,悄悄表明身份。”
    戚灵抬指轻摇,“入城,随俗。”
    随后精舍门外情形变化极快。
    大部分宝华城面貌的人氏自觉散开,空出大片空地,后头人群倍加拥挤,不得不使尽力钩住花坛草木,然而互相推搡之余,花坛上占好了位子的好事之徒立刻就往下栽倒。
    披着璎珞被单的少年们对此毫不在意,仅是观察着逆流而上的十几名人族,这些宝华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有扈从随行,各自吩咐手下人推车挪步,将众多宝矿美玉及各色珍玩倾倒卸货在精舍前头的空地上。
    “这是比谁最会当散财童子么!”浮光瞪大眼眸,“里头究竟藏着什么宝贝,值得这些人,拿这么多布灵布灵来换!”
    寒烟道:“布灵布灵是什么。”
    浮光揉了揉眼眶道:“闪得我眼睛疼的玩意。”
    百十来名扈从很快将空地填满,各色宝器堆了几座小山,仅围观人潮不得不再次费劲后退几步。
    几名精舍少年手执根短木棍,也开始围拢在供养财货前,推搡着看官闲客,来到戚灵跟前时,吆喝道:“几位劳烦挪步,几位不打算入内的话,请往后站,别碍事了。”
    戚灵原地不动,扭转身子,朝浮光要了个普通兜囊后,反而朝前迈出一步。
    精舍少年瞧着眼前一声不吭的少女,打算依照惯例再嘟囔几句,平日里少年总要拿精舍规矩压人,也最喜欢瞧人脸上或是骇然或是自卑的神色,然而这会儿少年仅是摸了摸光秃秃的脑门呆立原地,因为戚灵不仅没有看向少年一眼,走出几步后,靴底甚至踩住那堆商贾倾倒下的各色珍宝,这一举动,倒是吓坏了那少年,唯恐这些价值连城的宝器被踩坏,玉碎金糅寻常人家谁能赔得起?
    所以戚灵越走越前,直直踏上宝物堆小山顶端。
    片刻后,另一个精舍少年反应过来,怒目问道:“你……你在干什么?!”
    戚灵轻声道:“供养呀。”
    精舍少年刚才宣布的第一关,即是比拼财货,谁不吝惜家业,捐献的宝器最多,谁便算是胜出,几名被踩过宝器的豪族大户见到戚灵的举动,原本心存费解,直到精舍少年凝眉怒喝,才叫嚣叮嘱着小厮仆役赶快撵人,“笑话,哪来的疯丫头,草蜢啄公鸡自不量力,你知不知道这是宝华城一年一度的大法会,敢来捣乱?你揣个破口袋供养什么?”
    戚灵对他们视若无睹,手捻兜囊一角,对着脚下便开始抖落。
    布袋中,缓缓淌出金砂。
    最为质朴,却最为沉甸的金砂。
    人潮开始聒噪,不多时,立即开始尖叫。
    “这女人的法华囊怎么装这么多金子!什么品级的法华囊,才能有这般地步的容量。”
    “重点是法华囊吗?”
    “我没看错吧,不是扑簌簌,而是哗啦啦!哗啦啦朝下开闸放水一样,金子?!”
    爬到棕榈树顶的看客瞪大双眼,使出浑身力气抓住枝杈,眼看着少女手中兜囊倒出的金砂逐渐覆盖了满地奇珍,甚至越堆越高。
    白璧人一笑,再掷千两金。
    ……
    半空,麻雀盘旋,落在金砂堆上,左右啾啰,朝下叨食了一口,迅速吐了出来。
    许久之后,一座小金山赫然出现在原本的空地上,也没过了精舍小门,没过了高墙,金砂平滑淌进了那座精舍内院中。
    一帮精舍少年早已吓得不知所措。
    戚灵就沿着小金山的山脊款款而行,直接挪步到了院中。
    院中十分宽阔,不过仅筑有一座圆形塔屋,屋内走出了个身穿灰布袍子的男人,双掌合十,发髻如螺。
    灰布袍子男人与戚灵对视一眼,旋即闭目,微笑着连喊三声,“阿堵物,阿堵物,阿堵物……”
    男人接着道:“好厉害的法华囊,能装千百物,宝华城里出产过近百只,可据本座所知,却没有几只,能容得下这座金山!金子,虽然是最为寻常的阿堵物,却凭借数目斤两,远远胜过了那些人供养的奇珍异宝,这头一关,施主算是过了。敢问一句,女施主尊姓大名,来自十方世界的何地何城?”
    戚灵轻快一笑道:“戚灵,南瞻部洲,玉堂。见笑了。阁下掌管这座塔院?如何称呼?”
    男人继续保持微笑道:“我乃是宝华城圣人座下三弟子,法号悉昙。”
    戚灵手指微松,破兜囊被丢在地上,“悉昙尊者,我是不是可以请教,第二关了。”
    男人反倒略微摇头,声音渐低,“施主,应当待人以诚。”
    戚灵点头道:“尊者,也当待人以礼。”
    男人将合十的双掌摊开当胸垂下,困惑地眨眨眼问:“怎讲?”
    戚灵没有直接回答,微微叹出口气。
    适才迈入城门半步时,一刹那间,戚灵就被息了护身风灵,以至于一只靴子刚踏上城内青砖,连贯城外草海的轻风瞬间消弭,这无异于被当头浇了盆水,挨了一顿无声棒喝,究其根源,必定是宝华城内某人使用无名神通,不打招呼率先出手,这种待客之道,白酉也有所察觉,却忍住选择不动声色,此刻被男人问及,白酉便率先开口反问:“敢问,我等哪里做的不够坦诚?”
    男人眯眼瞧向白酉,歪着脑袋笑道:“南瞻部洲,嗜欲极深。那里的生灵贪婪无比,绝不会舍弃如此一座金山。而且,这地上的无尽金砂,每一粒都透着一股土灵气息,不外乎,是拿土灵咒术搬运而来。据本座所知,如今十方世界,善用此道的巫师,仅寥寥数人,且传承都在西牛贺洲西极之地,因此本座确信这位女施主,虽然面相是南瞻部洲生灵,但所言所语必定不尽然正确。……至于宝华城的待客之道,二位恐怕还不算是客人,也只有真正闯过三关,进入本座身后塔室的,方才称得上是宝华城贵客。”
    宝华城虽名义上隶属西岭,却因沙海阻隔,独自为政千年之久,城里人素来以富庶宝地自居,轻慢外来商客,也是司空见惯。
    至于能在戚灵入城一霎,就敢对这位少女出手,背后是城内何人何股势力,戚灵暂时不能确定,所以面对招摇无比的菩提精舍,戚灵并未解释更多,露出平静脸色,问道:“第二关,可以开始了吗?”
    一只破布兜囊,被男人慢悠悠摸出,他掸了掸上头的煤烟色污点,迎着阳光细细吹了吹。
    男人笑道:“巧了,本座也有只法华囊,是用来接纳施主供养的。为了公平起见,这第二关,还是请小徒们与在场的所有人,为远道而来的施主解答规矩!”
    精舍外头,顺着金山依次爬进九名豪绅,一个个面色沉重,其中有个似乎是勉为其难,不过却是第一个开了口:“那第一关,不过是供养!是你主动,量力而行朝外掏钱,第二关,是要布施!要布施掉你的所有,是无条件献出所有,懂吗?我们都是铁了心要拜入尊者门下,偌大家业霍霍完了我也不怕!我们本地人争破头都要来抢的名额,你这个外乡来的纯属瞎凑热闹!你敢把所有,把你的一切都布施给尊者,丢进那只能装万物的法华囊里头吗?”
    瞧着戚灵默然的神色,另一人道:“感情你这女人,是不问价钱就坐下来吃席啊。”
    随即又有一人附和道,“对啊,他说的不错,布施掉你的一切,这法门,叫施无畏!小姑娘,你行吗?”
    戚灵喃喃嘀咕,“施无畏?”
    发髻如螺的男人微微欠身,双手摊开法华囊,似笑非笑道:“布施,请。”
    ※
    柔利烽燧早已被大雪掩埋。
    雪原,无尽雪原,不过这并非徐健三人所能望见的一切。
    从柔利烽燧旧址开始算起,朝北走十个三百步,便是一处东西方向的大裂谷冰崖,之所以要数十次三百步,因为雪中行路吃力,每走三百步便要停下歇一歇来保证接下去的步数足够精确。
    在烽燧旧址附近,徐健三人拼命挖着积雪,皮袄内里汗如雨下,最后一无所获,没有任何旗帜或者标记露出雪面,无尽鹅毛雪,如同北俱芦洲生灵南征的先锋军,无休无止,唯一区别不过是落在掌心的雪晶尺寸大小而已。
    柔利大将护卫陈炼十分垂头丧气,“看来梓潼夫子不会是来到这里,一个鬼影都没有。城墙全被埋了,再跟无头苍蝇似的狗抛坑,我可就得先累死。”
    另一名护卫廉勇问道:“接下去,怎么办。”
    陈炼揉着手道:“还能咋办,要么回去,要么回去。”
    徐健摘下避寒面罩,清晰吐字道:“要么回,北边。”
    廉勇猛然一个鱼跃,一头扎进雪堆里,刻意不理睬这家伙,陈炼则有条不紊的拍了拍手套上的雪花,眉眼低垂满脸的倦怠感,一声不吭。
    徐健没有迟疑接着道:“我一个人去。如果没记错,北边三千步的雪原尽头,冰崖底下有颗黑色大枯树。我也记不清有没有树洞了,兴许,夫子就站在树底下……”
    他自言自语,开始孤零零地的行进。
    脚踩积雪,悉悉窣窣。
    一想到要继续往北走,廉勇的倦怠感就火山喷涌般袭来,他噙了口雪吞下,狮子般摇头晃脑一阵,狂“唉”一声,“等我!老子也去北边瞧瞧。”
    陈炼错愕了一阵,在雪堆背风处坐下,扣着衣领子,让风灌进来一点消消汗,他一边回忆起柔利镇子上酒馆里头的温香迷魂汤,灌进肚子里,就跟体内血水互相融合,暖意熏熏。
    陈炼不愿做个冰冷的人,更不会不合群,可面对柔利烽燧都要被大雪掩埋的光景,陈炼清楚,再不返回,一切就将太迟了。
    他起身,不去思考任何值得心痛的事,大步南下。
    雪原上,三人分道扬镳。
    廉勇一边迈步追赶徐健,一边叫骂声不绝,生怕徐健听不见,就捏了几个雪球砸了过去,“这个地方,只有老子遗弃其他娘们的份,绝不能被娘们给遗弃!喂,娘们,你慢些走,寒荒冰冷的天儿,咱俩得依偎着!”
    徐健停住,挠了挠屁股,皱眉道:“老子第一眼在石室里头瞧见你就判定你绝不是个好东西!真有龙阳之癖,就离老子远点!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徐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再不闭嘴,我就再跟你比划比划,让你明白一件事,冰天雪地脱了裤子的冷裤裆,会冻掉传家宝。”
    廉勇愣道:“看来,我得专门再找时间跟你谈谈心。你这货,凡事挺较真儿啊。”
    白茫风雪中,徐健突然栽倒。
    不明所以的廉勇霍地冲上去,瞪大眼睛狠狠朝徐健后背一抓。
    一大团毛茸茸的玩意被他双手拎起甩飞,砸在雪窝里翻了个滚,旋即再次扑来。
    徐健倒地后,用力一拧,捉天狼寒光闪过,刺透那东西下颚。
    “一只冰原狼。”
    徐健拔剑在雪色狼毛上擦了擦。
    廉勇轻“呼”出一口气。
    然而气未喘匀,雪雾里又冲出团硕大身形,粗暴的将他撞倒在地。
    一匹浑身白毛的独角坐骑,抬起带爪前蹄,狠狠踩下,廉勇本能滚动身躯,一条臂膀却被白毛巨兽压住。
    所幸积雪松软能令他急忙抽出,可独角坐骑之上,又猛然斩落一根冰斧。
    徐健自始至终都没将视线从廉勇身上移开,他横移身子撞向白毛坐骑,他太熟悉这种冰斧了!
    尽管对于陈炼二人提及北俱芦洲四大祟凶,他几乎算是菜鸟一个闻所未闻,然而这看得见摸得着的白毛坐骑,及冰晶制作的利刃,他却铭记刻骨:北狩城。
    独角坐骑被徐健铁山靠狠劲一撞顿时歪斜,握斧骑兵露出上半截身子,与西牛贺洲浑身披甲的草绿肤色精怪极为相似。
    徐健挥剑之际就是一愣,寻思着:“这么些年过去,清微变天了,北边也变天了?怎么北狩骑兵又换成妖类了?”
    不过徐健手起剑落,斩在精怪腰臀,也劈在那匹独角异兽身上。
    精怪翻滚急下,不曾想仍能将冰斧撒手,朝廉勇面门精准直掠飞去,同时精怪自身横向一跃,展开过膝长臂,冲近徐健,做个环抱姿势,而后瞬间尸解!
    砰——
    草绿浆液溅射在徐健满身。
    与此同时,廉勇不得不再次扑地滚动,躲避冰斧,身子还未停住,嘴上已经骂骂咧咧:“他娘的净让老子打滚了!你别等老子起来……”
    可当廉勇瞧见执斧骑兵已消失不见,徐健满身草绿,眼角不禁抽搐两下,随后急忙爬过去嗅了嗅。
    廉勇瞪眼道:“凭直觉想,咱哥俩是遇上了麻烦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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