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与夜]五

    “哎,那个什么匪?”

    对方放下了手里的玻璃壶,发出清脆的一声,腾出手拿毛巾:“我叫颜文斐。”

    “你这除了酱油炒饭还卖什么?”

    “咖啡、茶、酒水、小菜。”她把壶擦干放回架子上,取过另一个杯子,没有抬头,“可以随便看看。”

    “这周围的餐馆小吃还挺多?”

    “不少。”门口进来一个穿着橙外套的人,乐瑶拿着单子跑过来,问她要四杯冰拿铁。

    “来的人呢?多吗?”他看着那人出门等着,站在缺了一块玻璃的窗户旁乘凉。

    “看时段。”

    四杯咖啡很快就好了,乐瑶走到吧台前,把它们装进袋子里拿出门。那人摘了头盔在透气,乐瑶又进门,取走放在吧台上的一个杯子,出门递给他。

    裴右看着,发现断续有过路的人在窗边停下歇息,乐瑶走了出去,把菜单分发给他们。

    “哎,那个什么匪?”

    手柄推动时发出沉闷的一声。“你可以换个方法叫我的。”

    “来这的人特别多?”裴右没理她,“我刚在这条街上走了一转,别的店所有客人加起来不到十五个。但从我坐下开始算,到现在刚好15分钟,光在窗边站了多于一分钟的,就有二十三个。”

    外面的人有点不适地回头。颜文斐正在装咖啡豆,看了他一眼。

    “这条街上的铺子实际都差不多,真要说什么比别的好,就是对着路口了。别的我不知道,”他笑了一声,“你们出名吗?”

    “你想说什么?”她合上咖啡机的顶盖,发出咔的一声。

    “所以,为什么?”裴右的手指规律地在桌上叩着,背后是空荡荡的两块窗户, “你这和别的地方唯一的不同就是窗户。窗户敞着,人们才来乘凉——顺带一提,你们这冷气不错。”他抬头看了看空调的出风口,站在一旁的乐瑶和江烨已经听懵了,“二十三个人,不是这五张桌坐得下的,那人就是最近才变多的,准确地说——是在窗户破了之后。我有没有说中?”

    颜文斐看着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出声。

    “您怎么称呼?”

    “裴右。”

    “好,裴先生。”颜文斐把东西放下, “账单我今早理出来,你应该是已经看到了,才来的这里。过去了大半天;你大概之前已经试过一些别的方法了。也许不巧,它们都不怎么有用,或者你有别的原因,我没法知道。”

    “接下来你大概想理论一下,如果没有用处,东西不换新的是不是也没问题。” 她双手撑在桌沿,从吧台外只看得见一半的身形,“你说得对,最近确实多了不少人。但即使不装新玻璃,原来的玻璃打碎了,还是要赔的。”

    “收据是开店时的收据,账单整理出来,只是交给你们留个底。”颜文斐收起手,嘴一歪,裴右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这是在笑,“随便坐坐,晚饭六点开始,有什么需要就找江烨或者乐瑶。”

    店里又响起了哗哗倒咖啡豆的声音。乐瑶看了看颜文斐,又看了看裴右,后者叼着杯子,一边喝水一边瞪窗外,好像外面的行人都和他有血海深仇一样。乐瑶想过去给他加水,最后没敢。店里逐渐进来一些吃晚饭的客人,她去把灯打开,忙起来就把刚才的事忘了。裴右一个人占着整张桌,视线在外面正对的岔路口上漂移。几个配送员在路对面停车,摘下头盔开始闲聊。

    乐瑶过去给他们拿了四杯咖啡。阳光终于有了衰弱的迹象,其中一个不知是不是因为热,把外套脱下放在前框里,扯起湿透的上衣给自己扇风,周围几人纷纷效仿。裴右起身,走向门口,走过马路,停在这几个人面前,其中一个人的外套还拿在手里,胸牌正对着他,上面的编号清晰可见。

    “兄弟,”裴右朝他一笑,语气不容分说,“借几分钟问个事。”

    整一晚窗边的位置都被牢牢占据着。到八九点的光景店里只剩下两桌客人了,坐在裴右对面的几人起身离开。裴右看了看墙上的钟,叫了份炒饭,用不到两分钟吃完,拿着手机走出去。

    夜晚九点的市局灯火通明。在嘈杂和电话铃声挤满的二楼谢阳接通了面前的座机,讲了没几秒,便熟练地拿过纸笔。

    “……九个人,5月8号,九点到下午三点走。”

    “……留下了三个人,四点十五走。……怎么赶的人?有动手吗?”

    “明天吗?他有没说能叫来几个人?”

    裴右蹲坐在人行道缘一个石墩上,左手夹着烟,右手举着手机。说话的间隙里人民路上的车辆川流而过,晚高峰过了,红白车灯还是闪成一片。面前有个推婴儿车的母亲经过,裴右把腿缩回来让出过道,左手顺便把烟灰抖到地上。谢阳在录入档案,他周围看,背后内巷的拐角还亮着灯。

    远处江边的办公楼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着“21:14”。谢阳记下那三个人的电话号码,和他们提供的几个名字。裴右挂断电话,他把烟头在路边垃圾桶上摁灭,站起来,把手插进裤袋里。市政的洒水车从跟前开过,喇叭里放着晚间新闻。

    “……浣江大桥北往南方向有两辆轿车追尾,车速缓慢。台风预计将在三日后经过C市,天文台发布暴雨预警。电信诈骗团伙落网,公安局提醒市民,使用电子支付时注意信息安全……”

    车子洒着水雾,慢悠悠从他视野中开了出去,晚间新闻结束,喇叭里转而开始放生日快乐歌。他拿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一阵忙音之后,对方接通了:“喂,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个交警大队的朋友?”裴右听见自己的声音和汽车声混在一起,“能找他们借交通事故记录吗?”

    “不是,私下。”

    “半年、全市、电动自行车。”

    电话里的人问他什么事。裴右心不在焉地敷衍,夜晚的风带走衣服里的汗。对方发现没什么用,答应了下来,快要挂断电话时,裴右突然出声:“哎。”

    对方停了下来。这时一对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从他面前走过去。

    “你妈妈怎么样了。”他问。

    那边叹了一口气,开始说起来。裴右一边听,一边随口回复。电话打完了,他把手机揣到后裤袋里。一个穿橙色外套的年轻男孩在他不远处,捧着一碗米线靠在电动车的坐垫上嗦着。他沿着出来的路走回小巷。

    车流声被他抛在脑后。原来停满了电动车的岔路口现在空了,对面就是那家咖啡店。两个空窗框用木板堵上了,里面透着微弱的光线,有人站在桌子上擦灯管。

    裴右看了一会。空地周围,几辆缺了轮子或链条的自行车歪歪扭扭地扣在栏杆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店面后方丁铃当啷,听着像提着塑料桶出去倒垃圾了。一时间,巷子里只剩下城市各个角落中被挤压失真的白噪音,落进耳朵里像粉尘,就像那些落在自行车上的灰一样。夜幕下城市终于露出了疲惫之态。

    裴右不再四下打量,转身走出了巷子。

    第二日问话持续了一整天,九个证人都提供了详细的证词,除去相互冲突的部分,事件已有了大概的轮廓。

    这场闹事最初要追溯到他们一位同乡,刘进平身上。他今年三月初在交通意外中重伤,不到半个月后去世了。和他生前走得近的几人觉得,既然刘进平在送餐路上出事,按理说算工伤,医药费应该由公司出。他们先找了直属的配送站站长,后者上报后石沉大海。他们不认识公司管理层,只能打投诉热线,随即在不同部门间被踢来踢去,始终无果。

    于是5月8日上午九点,他们叫上熟识的同乡来到工平路,要管理层给个说法。到场的人越来越多,两点左右,有员工出来赶人,他们坚持不走;三点半,有两人看着像管理层的人出来了,让他们冷静一点,说董事会都知道了,承诺会给一个答复。当时有人想让他们当场留字据,做书面承诺,对方没答应。两边拉锯半小时没谈拢,等到四点,始终等不到后续,就陆续散了。

    关于刘进平是怎么出的意外,有人说是被车撞了,有人说是电动车出的问题,但没人在当时的事故现场。好几人都展示了手上和肩上的伤口,但毕竟过去了一个多月,也都好得差不多了,只能先拍照留记录。裴右揉了揉眼睛,把打印出来的相片塞进同一个文件夹里,如果立案顺利,明天他们就有名头去进一步调查了。

    这时郑局从门外路过,看他在,走来塞给他一沓纸:“哎裴右,这是你们一队上个月的报销,你拿好。哦对,”正准备转身走时又抽出一张纸塞给他,“这是给你的。”

    裴右本来已经精疲力竭,居然鬼使神差地瞟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账单上的数字。

    于是第二天,全市局上下都知道刑侦一队裴队长外出抓捕时吃霸王餐,还砸烂了店里的窗玻璃。当天在岗的人,则有幸旁观了他在郑副局办公室撒泼未遂,被撵到走道上后扒了两小时门框,最后被一二队总共十多个人合力架走的全过程。

    “叶队,”周红月一面整理被弄皱的上衣,一面转向旁边二队的队长叶宇谦,如果刚才他没在,这事估计还得迟一个小时收场,“这事我们要给叶局讲吗?”

    叶宇谦长叹一口气:“不用了,老头说他明天不回来了,没脸见别的几位局长。”

    “……”周红月吓得打了个嗝。

    叶宇谦又咳嗽一声,拍了拍他肩头:“他也就是说说。你放心,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早习惯了。”

    周红月看着叶队的背影,觉得他很可能会因为思虑过度而早秃。

    速亦达一直没给回复,对待调查的态度也暧昧不清。谢阳之后做了几次回访,留了雇佣合同和聊天记录的档案。但就算有之前的调查,到目前为止,也只能算民事纠纷。董事长坠楼的案子想要推翻重来,还看不见什么希望。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周红月又挂断了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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