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一处古朴而庄严的神殿里。两个黑衣男子跪于地上，右手按住心口，向着上方盘膝而坐的年轻男人行礼。
    那男人端华清绝，骨相优越，然而更令人注目的是他有一双深蓝色的格外深邃的眼睛。如同古井般无波无澜，又如寒潭般清冷寂静，煞是神秘幽远。
    高些的黑衣人道：“司九大神官，您还记得您师父的预言吗？那人灭了您的命灯，他注定是您的命劫。为了我族，请您允许我们杀了他！”
    男人平视前方，视线穿过敞开的殿门看向春夜。他的眼是那深不可测的海，却又透着无上悲悯。
    良久，他抬起一只手。
    两人当即感激涕零地膝行两步，接受神官的触碰和赐福。
    “上天有好生之德，神女更是不染血腥。
    他嗓音淡淡：“或许她是我的命劫，但这，并不是她的错……”
    两人对视一眼，低眉称是，“谨遵大神官圣谕！”
    男人拿起已经熄灭的金灯，摩挲着底座的那两个小字。
    历代神官都需要抛弃凡俗，连同自己的名字。成为神灵最虔诚的侍奉者，从而得到神灵的部分神力，赐福于族人。
    那盏灯是唯一记载着他来处的物件。
    他站起身，面对着神案。
    神案之下，一排烛灯被殿风吹得时明时暗，那是历代司九大神官的灵魂之所。
    “得哈索” 他默念一句。将从山下寻来的春柳摆在案前。
    …………
    与此同时，慕芷三人拿着羊皮卷已在这困仙山攀爬了几个钟头了。
    此山十分陡峭，若非他们三人轻功不凡，寻常人绝计难登顶。
    如今是春季，困仙山山腰以上仍然有积雪覆盖，足下湿滑，褚长洲和玉临风看着前头的慕芷皆是心惊胆战。
    其实越往上，褚长洲越是怀疑那羊皮卷的真实性。
    那雪羽族既不与外世通往来，他们何以生存？总不至于就吃喝这雪山的冰雪吧？甚至，他现在怀疑雪羽族或许都是子虚乌有。
    但看慕芷这一股笃定的韧劲儿，他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若是不给她一点希望，只怕她要伤心。
    等攀到了雪山之巅，羊皮卷便失去了线索。
    慕芷看着一片白茫茫，有点茫然，除了风声，四下寂静，不像是能有人迹的样子。她心里颤了颤，努力了这么久，可到头来还是让人绝望。
    转身看着两人担心的表情，她勉强笑了笑，故意拿着羊皮卷狠狠啐了一口，“沈慕烟坑我呀~这什么玩意儿！”
    可是说着说着又想掉眼泪。如果真的找不到那所谓能度一切疾厄的神官，聂澜要怎么办？
    褚长洲心疼坏了，隔着厚厚的貂皮袄子，抱了抱她冰冷的身体。
    玉临风也心下不忍，“郡主，我们再找找吧。”
    慕芷点头，向远处望去。“这只是其中一个主峰而已，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寻过。”
    三人从刚刚来时相反的背处往下。如今天色已晚，需要寻一个避风的地方过夜。
    不多时，忽见一处略显平坦，趁着皎洁的月色和雪地的反光，他们瞧见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进去看看。”慕芷道。
    玉临风拦住她走在前面，他善毒，这种野洞难保有什么未知的毒物。
    一入内，外面呼啸的风声便渐渐小了。越往里越是暖和。几人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褚长洲取出火折子照明，眼前怪石嶙峋，耳畔，依稀有水流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硫磺味。
    慕芷眼睛亮了瞬。看来，今晚不仅能睡个好觉，还能舒舒服服泡个澡。
    再走片刻，地面忽地豁然开朗。几人见一滩不大不小的温泉，正汩汩地冒着泡。水面烟雾缭绕。顶上有月色泄下，依稀可见三两星辰。
    慕芷蹲下来以指尖试了试水温，偏高了些，但更适合他们此刻暖身。
    褚长洲和玉临风也神情松快。各自将背上的包袱取下，取出干粮和水囊。
    褚长洲富贵惯了，出门在外还带着上好的红罗炭。这种炭轻便还无烟，此时用来取暖最是合适不过。
    “乖宝，你先去泡泡，待会儿我把炭火移一下，烤暖了的地方给你铺个睡的地方。”
    慕芷以额头蹭着他的背，略显疲惫道：“好。”
    两男人默契地退出此洞等候。
    慕芷褪去外袄，鹿皮靴，中衣，仅穿着亵衣缓缓移步温泉中。
    水温热烫，将她一颗冰冷的心也浇得热起来。
    她本性情乐观，不到最后她便不会认输。
    闭目养神良久，忽听耳边温泉水声更大了些。
    慕芷睁开眼瞧去，便见温泉的另一边翻腾着越来越大的气泡。像是要煮沸了。
    骇得她连忙想起身，不料脚下一滑，手中胡乱抓了一把，没抓到着力点，瞬间被一股莫名的吸力给卷了进去。
    “咕噜~”
    她甚至来不及留句话，便在水流的袭卷中失去了声音。
    “嘭~”
    “哗啦~”
    不知漂到了哪里，水流逐渐平静，慕芷猛地钻出水面，因为呛水剧烈咳嗽起来。
    等到再次睁眼，她便撞上了一双深蓝色的眸子。
    幽深，寂静。好像那夏日的夜幕，又好像她曾经见过的最好看的那颗蓝宝。
    这是神仙？慕芷目瞪口呆。她还从未见过蓝眼睛的人类呢！何况他生得如此好看，仿佛每一寸都是造物神的精雕细琢。
    眼见那人的视线往下。慕芷“啊”的一声，抱紧了自己的胸口。
    刚刚水流太大，她身上的小衣都被冲掉了，此刻全身不着寸缕，纤毫毕现。
    慕芷面上热得像是要自燃。她都没和自己的郎君共浴过，没想到会和一个陌生男人在这汤池大眼瞪小眼。
    念及此，她又埋进了水里。只露出一张沾着水珠的绝美的小脸。
    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入口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大神官，里面发生了何事？”
    看来她刚刚的动静还是引起了注意。
    男人的眼神依旧平静，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仿佛神只俯视众生。
    “无事。” 他淡声开口。嗓音清冷至极。
    慕芷的耳朵动了动。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她红着脸悄悄往后退开些许。环顾了一圈。
    此处是一个陌生的殿宇，空旷而清冷，只有这处温泉不时发出声响。四周的墙壁上都描着壁画，为此处增加了些许色彩。
    她眼尖地发现了壁画中的一幕。传闻中雪羽族信奉的雪山神女的坐骑便是一只凤凰。
    想到刚刚侍从对他的称呼，慕芷定了定神，试探道：“我，我，我是被水冲来的。请问，这是何处？”
    男人用那双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的眸子幽幽地瞧她，半晌，他道：“你不是，特意来寻我的吗？”
    慕芷一惊，心里的惊骇和敬畏无以言表。她本不信那些子虚乌有的神鬼之说，但是这人，看她一眼便知来意。真是神了啊！
    但男人的话也应验了她心里的猜测，是的，她真的找到了雪羽族大神官。
    只是这样的见面似乎不太礼貌。
    慕芷抖啊抖，明人不说暗话，只是非亲非故，她怎样才能求这个男人救聂澜一命？
    还没等她犹犹豫豫地开口，男人已经站起身来，在边上的矮榻上若无其事地换上了衣物。精瘦白皙的躯体仿佛是最完美的白玉雕像，在粼粼的波光水雾里，好看得不可思议。
    慕芷连忙瞥过头去，脸红得像要滴血。
    “你能来此，是神女恩赐的机缘。我会送你出去。但你所求之事，绝无可能。”
    男人冷冷地留下这句话，转身走出了殿宇。
    慕芷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