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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相信

    据说,那位官员全家上下男女老幼无一活口全部一夜被杀。
    据说那家地上的血流了一层又一层。
    据说有人于晨光熹微时,于那官员门口看到那带头的青年人微笑着走出院门,如玉面庞沾满了血,再没有一丝斯文俊秀,而是如恶鬼一般骇人……
    鹿野听到这些离谱传闻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茶楼酒馆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此事,朝堂上,弹劾折子更是雪花般飞到皇帝案桌上。
    都说傅家小儿不守律法,手段暴虐,胆大妄为,案件尚未查清便如此行事……
    据说皇帝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些折子压下来。
    但也口头申斥了几句,只是申斥过后,又当着群臣的面流泪,说自己愧对恩师,愧对傅家,而傅霜知作为傅家唯一仅存的成年男丁血脉,还请群臣多多包容。
    消息传到民间,百姓们自然又是好一阵感叹,觉得皇帝也不容易。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金鱼脑袋。
    还有人记得之前疫病时是谁救了他们。
    也有人隐约知道,此次被连夜抄家的那位官员,便参与了贪墨赈灾粮之事。
    于是民间不乏有为傅霜知说话的声音。
    但起码官场上,群臣已避傅霜知如蛇蝎。
    鹿野在外面酒楼饭馆听了一肚子离谱传闻,突然便起了心思,想要去接某人下班。
    没错,自从被点了大理寺丞这个正经官职后,傅霜知便也成了要按时点卯的上班人——虽然自上任以来,他按时点卯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起码今天,他是一大早便去了大理寺的。
    于是,打包了一些点心吃食后,鹿野便溜溜达达地往大理寺走。
    京城各个衙门分布的比较紧凑,虽然衙门不同,但地儿都在一个地儿,因此等鹿野赶到大理寺的时候,还没见着大理寺,便已经看到许多其他衙门的门头。
    而各衙门所在地,自然也不会是平民能轻易靠近之处,这里事实上紧挨着大内,属于皇宫外围的一部分,因此守卫也十分严密,街道上根本没有一个闲人走动,因此鹿野一靠近,就遭到了守卫的阻拦。
    然后,鹿野就亮出了她最新得的郡主身份。
    不得不说,还挺好使。
    大摇大摆走进去,正好遇到不少从各个衙门下值的官吏。
    大官小吏,有乘车的,有骑马的,有步行的。
    一个衙门的总是凑一堆儿,有结伴回家的,有相约去酒馆青楼舞坊的……
    看了一路,都没有看到孤零零一个的。
    但很快,鹿野看到了。
    接近大理寺大门时,鹿野便感觉周遭变得安静了。
    并不是因为人少了,事实上这一片儿属于衙门密集区,好几个衙门的人都从这儿经过,因此街上行人车马一点不少,但偏偏,就是比鹿野走过来的地方都安静了些。
    鹿野一看,便看到那使得无数人安静的原因。
    少年一身宽大的官袍,高挑的身形在人群中却如鹤立鸡群,深秋的风簌簌吹着,宽袍大袖被吹得裹在身上,越发显得他清瘦,而清瘦少年周遭十米处,无人靠近。
    仿佛以少年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但其他人分明是看得见少年的。
    鹿野听到自己身后有人小声窃窃私语。
    “就是那个吧?那个傅家唯一活下来的成年男丁?”
    “没错没错就是他!你听说了么?昨天啊……”
    “嗐,谁还没听说啊?那么骇人的事儿,听说那位姚大人死得惨啊……要我说,就算姚大人真的犯了罪,也该移交有司查清来龙去脉,然后按律处置,怎么能……怎么能……”
    “唉,我懂我懂!这位傅大人,行事未免太过狠辣邪肆,实在有失孔圣人教诲,就这样的人,居然当年还能中了状元……”
    “嗐,你没听说么?人家的祖父可是帝师,陛下不得给老师个面子?如今也是,他也就是仗着自己傅家遗孤的身份才如此肆无忌惮吧?”
    “可行事如此暴虐,谁敢与他走近?”
    “人家用得着你走近么?我可听说了,大理寺的人这些天都没怎么见过这位,人家压根不在乎我等凡人的看法!”
    ……
    鹿野眉头跳了跳。
    这还是外围的议论。
    越靠近傅霜知,人们越安静如鸡,只敢以眼神示意,不敢多说一个字,像是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这煞星屠了满门似的。
    就很夸张。
    鹿野揣手,叹气。
    拎着吃食包裹,溜溜达达地上前。
    于是,忽然之间。
    好似真空的安静地带闯入一团红影。
    那是一个姑娘,一个穿着打扮随意,却长了张明媚肆意的脸的漂亮姑娘。
    这边官衙林立,本就不允许闲人随意进出,更何况女子,许多人一见是女子,还当是谁家奴婢来了,找自家老爷呢。
    但只要稍微仔细观察,便会发现——
    谁家奴婢会这这副坦坦荡荡昂首挺胸的姿态啊!
    更何况——
    她向前走着、走着、走着……
    就走到了谁也不敢靠近的傅家煞星身边!
    众位大人们瞠目却步。
    鹿野却已经完全不再看其他人,最后三两步直接蹦跶到某人身边,表功似的举起手中打包的饭菜。
    “当当当当~你有口福了!看我买了什么?津津楼的鸭子、寻味坊的羊肉、有味斋的点心!”
    说着,便把一堆吃食一股脑儿都塞进了某人怀里。
    某人照单全收,甚至还低头看了看那些吃食,随即认真点评道——
    “你买错了,寻味坊的羊肉如今已不是最好的了,以往他家都是用的北地草原羊,羊肉嫩而不膻,肥而不腻,堪称一绝,但如今——”
    他摇摇头,一脸叹息,“不知换的哪里的羊,味道已大不如从前了。”
    鹿野瞪眼,这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上当了!”
    她悲愤。
    怪不得刚才在店里,她怎么吃着还不如在朔方随便一家小店吃的羊肉香呢?但这什么寻味坊的羊肉胜在料理地精细,各种香料味道浓郁,吃起来也挺好吃的,她便以为自个儿是偏心朔方了,记忆加成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茬!
    顿时愤愤不平。
    “那小二还跟我说是正宗北地草原羊呢,居然骗我!”
    傅霜知便笑。
    “别人信了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被他糊弄?咱们一路走过来,连寻常好贩的货物都无商队贩卖,更何况是牲畜这种,想来他们也是买不到好的草原羊了,才悄悄换了食材鱼目混珠。”
    鹿野顿时更加长吁短叹。
    傅霜知便笑,说等会朔方了,再痛痛快快吃羊肉吃个够。
    鹿野顿时又开心起来,甚至还又琢磨起赚钱的门道——既然京城都买不到草原羊了,而如傅霜知这般嘴刁的一下就吃出店家的小把戏,那么想必如今的京城也很缺北地羊肉咯?
    那么从北地往京城贩羊想必也能大赚一笔。
    当然,这个不急,眼下更着急的是眼下的一日三餐。
    好在,另外几样吃食得到了傅霜知的肯定,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从寻味坊的羊肉讲到京城各家好吃的招牌,又讲到朔方京城美食从口味到食材的异同之处。
    话就没掉到地上过。
    周围人看着这俩人自汇了合,便宛如连体婴一般紧紧挨着(就差当街牵手了!),又如此亲密说笑,浑然忘记了外面一切的模样,顿时又感觉无比怪异。
    “这位傅大人……可真是目中无人哪。”
    “居然让自家女眷抛头露面相迎,还如此当众亲昵……实在有失体统!”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年轻人,狂傲过头了。”
    众人议论纷纷。
    也有人嘀咕: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他都敢半夜抄家了……”
    跟女子举止亲密些,让人来接送又算什么?
    不过——
    “他如此行事,是不准备在朝中结交朋友了么?”
    有人如此说。
    没有人回应。
    -
    拎着吃食,压着马路,回到小院。
    鹿野耳朵里又若有若无地,从路边听到几次傅霜知的名字。
    其爆火程度堪比之前的她。
    只不过之前对她,广大百姓可是清一色好评(?),而傅霜知,就是毁誉参半了。
    俩人都没说什么,仿佛被说的不是自己\/身旁人似的,若无其事地从大街上穿过。
    直到回了自个儿小院。
    鹿野把门一关,都没往里走,就反身一个壁咚,把傅霜知压在了门后。
    “说!你昨晚都干什么了!”
    她眼神口气都凶巴巴地道。
    傅霜知看看她这姿势。
    虽然不知为何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跟她在一起,不对劲什么的,早习惯了。
    于是他挑眉。
    “你不是都听到了么?大街上都说我是杀人如麻的魔头呢。”
    鹿野翻个白眼。
    “我不要听他们说,我就听你说!”
    傅霜知便笑了。
    也没挣扎,就维持着被鹿野“壁咚”的姿势,宛如什么柔弱小白花似的道:
    “嗯,其实外面说的也没错,我的确是连夜抄家了,也的确杀人了,那位姚大人,连同他的几个幕僚,还有他儿子,都被杀了,姓姚的还是我亲自动的手。”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跟方才讨论美食时毫无二致,不听内容,浑然看不出是在说杀人。
    鹿野却眉毛都没动一根,只问:
    “然后呢?”
    傅霜知这才站直了身子,伸出手,将她壁咚着他的那只手握在手里。
    “然后?”他牵着她的手,笑着。
    “然后自然是该收押的收押,该放走的放走。”
    鹿野脸上便露出笑容,有点得意的那种。
    “我就知道!”
    说完,想起方才听到的那些话,尤其在衙门听到的那些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还以为当官儿的起码少嚼舌根呢,结果一个个的,怎么全都是长舌男!亲眼见过你杀人了么就说说说,呸,还当官呢!大魏有他们真是倒了大霉了!”
    ……
    听到街上那些离谱的传闻时,鹿野真是一个字都不信。
    虽然她知道傅霜知有多阴狠,但——
    她就是相信,他是有分寸的人。
    查案归查案,抄家归抄家,他不会滥杀无辜。
    因为他最能体会那种突遭横祸的绝望。
    即便他再恨那犯事儿的贪官,也不会无聊到拿其家属撒气,再说,他对那些贪官污吏似乎也从没什么恨,厌烦还差不多。
    所以说什么灭了那姓姚的满门。
    单从他自身性格就不可能,他又不是以杀人为乐的魔头。
    更不用说,若他真这么干了,皇帝想保他都保不住。
    所以,归根究底,不过是文人一惯爱干的泼脏水招数罢了。
    今日衙门街上所见,更是验证了鹿野的猜测。
    经过这么一遭后,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成功对傅霜知避而远之了。
    傅霜知出了风头,却也成功被所有人孤立,又或者说,成功孤立了所有人。
    这样是好是坏,鹿野其实也说不准。
    但知道他的确不是传闻中的那样,她便高兴。
    傅霜知没有追问鹿野“知道”什么。
    大概因为……
    他也很高兴。
    从昨夜遍身染血的污浊,但今日众人皆避的孤独,他原本其实并没什么感觉,不觉恐怖,亦不觉咕嘟,姚家人的咒骂诅咒也好,同僚的警惕嫌恶也好,他都无所谓。
    但——
    直到看到她那么鲜活明媚地出现在眼前,给他带来热气腾腾的吃食,更带来如往日毫无二致的她自己时。
    心底忽然涌上了委屈。
    像是独自一人摔倒的孩子会若无其事地爬起来。
    可若是有人在身边,便会委屈地哇哇大哭。
    因为独自一人时,即便哭也无人在意。
    可若有爱他的人在身边,他便知道。
    他的哭,他的痛,他的一切一切。
    都是有人在意的。
    她在意他。
    她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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