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从良,众生皆苦

    她记得,天心说她是有缘人。
    也记得她本不想当这个有缘人,直到天心说送她舍利子。
    她收了舍利子,当了有缘人,可不好忘记有缘人的赠言。
    这样一想,邵秋实顿觉得必须得把这句话想起来。
    邵秋实开始努力地回想。
    她想起,天心的眸子,黑白分明,如同初生的婴儿般澄澈。
    很温和的目光,却是笔直的,披荆斩棘,看得人心和世界都是敞亮的。
    也想起,天心的声音不急不缓。
    万籁俱寂里,只有天心的声音徐徐,语气却寻常得很,如同叹息。
    众生皆苦。
    她终于想起天心说了什么。
    众生皆苦。
    这四个字划过脑海的瞬间,邵秋实如闻禅音。
    远山钟声层层荡开的声波撞击着邵秋实一片混沌的识海,她的神魂都为之一颤。
    众生皆苦。
    又是一记禅音砸在邵秋实的头上,邵秋实便又是神魂一颤,耳边群佛齐诵。
    邵秋实仔细去听,却哪里是什么佛祖梵音,分明是百鬼幡里的鬼影的声音。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七嘴八舌,熙攘嘈杂。
    这个叫:“打,使劲打。”
    那个叫:“杀,全杀了。”
    还有的说:“大卸八块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挫骨扬灰,以战止战,以杀止杀,方能泄心头之恨。”
    更有的说:“他们这般愚昧这般无知这般自私自利这般见风使舵,杀了他们,不过是替天行道。”
    邵秋实听着听着,满心都是翻涌的恶意。
    杀了,所有人。
    不仅仅是庄子里的,不仅仅是太原府的,甚至不仅仅是南杞,而是所有人。
    天底下都是这般愚昧这般无知这般自私自利这般见风使舵的庸人,只有杀个干净,才能落得清静。
    愚昧,杀。
    无知,杀。
    自私自利见风使欺软怕硬,最该杀。
    她只恨刀剑太慢,恨不得天降烈火,将世间一切焚个干净。
    众生皆苦。
    又是一声禅音,嘈杂全安静下去,男女老少都偃息。
    邵秋实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空无一处,除了自己。
    黑暗中,邵秋实忽然想起,她已经死了。
    岑万峰死了。
    钟家人死了。
    董氏和钟家的两个孩子死了。
    庄子里数万百姓人死了。
    最后,她也死了。
    死者为大,人死了,恩怨就散了,恩散了,怨也散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以她才陷在这空无一处的黑暗里,不知时日过。
    远远的,有什么声音传来。
    与嘈杂不同,也不是梵音,只是一个人的声音,只有两个字。
    离得很远,声音不大,只是不断重复,低语呢喃般不容忽视。
    邵秋实侧头凝神,听了许久才听出来。
    从良。
    这个名字真好笑,甚至比读书比耕地都更好笑。
    每叫一声,仿佛都在说劝君从善从良。
    从良。
    怎么偏偏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
    每叫一声,都在劝君从善从良。
    从良。
    众生皆苦。
    众生皆苦。
    从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众生皆苦,劝君从善从良。
    邵秋实心头的阴霾和混沌忽然如同潮水般退去。
    有的时候,人不想做对的事情,只想做想做的事情。
    有时候,人不能只想做想做的事情,得做对的事情。
    众生皆苦,劝君从善从良。
    四周的黑暗也退去,有光照了进来。
    金黄色的宝光。
    邵秋实睁开双眼,看见自己笼罩在一团柔和的金黄色宝光之中。
    随着邵秋实睁眼,那宝光渐渐淡去。
    一块石头落在地上,随着咔嚓一声轻响,外表浑圆的石头裂为数瓣。
    邵秋实看向四周,天地不再是灰蒙蒙的,都恢复了本来的颜色,而天色已经黑了。
    暮色四合,院子里挂了灯笼,是正月的红灯笼,红色烛光落在地上,映着地上暗红的积灰,
    是活人被荡为的齑粉,厚厚地铺在地上。
    邵秋实低头瞧着胸前的伤口,已经干结,也是暗红的。
    守在一旁的少年郎君狐裘大氅上干结着暗红的血污:“岑娘子醒了?”
    “二郎君何时来的?”邵秋实问。
    傅仲达想了想:“来得有一阵子了。”
    “我爹呢?”邵秋实又问。
    “这里太冷了,停在屋里,岑娘子要去看看吗?”
    邵秋实点头:“劳烦二郎君了。”
    说着,邵秋实起身。
    邵秋实一动,旁边的耕地吓得脸都白了。
    事实上,邵秋实睁眼的瞬间,耕地的脸色就白了,看她动,耕地的脸色更白了,白里透着青。
    耕地简直是屁滚尿流地去扶傅仲达,试图将傅仲达拖离邵秋实的视线。
    傅仲达本就受了伤,在院里盘坐着吹了许久的冷风,脸色苍白,唇色比脸色还白。
    冷不防被耕地一拉,傅仲达身形一歪,眼看着就要往地上倒去。
    倒是邵秋实扶住了他,又说了一遍:“劳烦二郎君了。”
    傅仲达没好气地瞪了耕地一眼,耕地被瞪得怏怏后缩,傅仲达这才看向邵秋实:“岑娘子请随我来。”
    邵秋实也看了一眼耕地,看清楚耕地的目光。
    其实邵秋实是熟悉耕地的目光的,在她杀了傅棠又当着耕地的面击杀了红娘子后,耕地也是这样的目光,混合了惊慌厌恶和惧怕的目光,只是现在比之当日更甚了。
    邵秋实跟着傅仲达进了屋,屋里已布置成灵堂,岑万峰停在屋后,罗金在屋前烧纸。
    邵秋实先去后面看了一眼岑万峰的尸身,岑万峰躺在棺材里,表情很安详。
    傅仲达陪着邵秋实,见她神色怔怔:“时间仓促,岑娘子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很好了,”邵秋实顿了顿,仿佛强调般又说了一遍,“这样就很好了。”
    邵秋实走到灵前,罗金见她出来,便将位子让给她。
    邵秋实跪在灵前,开始烧纸。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傅仲达走到邵秋实身侧,“岑娘子节哀。”
    邵秋实点头:“多谢二郎君,我想单独待一会儿。”
    傅仲达便转身出去,带着连门都不敢进的耕地走了。
    站在旁边的罗金道:“我也出去一会儿。”
    邵秋实点头:“多谢罗郎君。”
    罗金也出去了,灵前只剩邵秋实一人。
    白烛上火苗微动,叶良辰冒出来,一身锦衣华服,一派仙风道骨:“你也不用摆出这副死了爹的表情,哦,你还真是死了爹。但你完全没必要摆出这个表情,我是谁,我是鬼啊,我把你爹抓出来吃了,他不就与我同在,我又与你同在,不就等于他与你同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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