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楼祈被打了

    春去暑往,枝叶抽了新绿,不过初夏便是枝繁叶茂,浓密成荫,院落的池塘开满了菡萏,掩映于假山溪水之间,一眼望去只见满眼翠绿。
    自碧皖之事落下帷幕,楼府便是削减了将近三分之二的人员,府中这才不用每日缩衣减食,简以度日,留下的人要么心腹,要么是忠心老实不乱嚼舌根之人,府上一派清肃祥和。
    彼时日光和煦明媚,院落一片安宁,只余风吹动树叶发出的簌簌声响。
    沈子衿半支着下巴坐在窗台处,望着院落繁茂的树木,目光浅浅落在其中一株上,与其他开了花的树木相比,这株只长满了叶子的树倒显得十分突兀,她静了半晌才问:“墙角那株,是梅树吗?”
    枕月探头望了眼,点头应答,“回小姐,正是梅树,而且是腊梅。”
    沈子衿眼波微动,泛起丝丝涟漪,久久不语,枕月见她不语,又是一脸神色复杂以为是见了那梅树不开心,小声询问,“小姐可是不喜那腊梅,若是不喜,奴婢差人来砍了?”
    沈子衿眼眸微敛,“罢了。”
    “留着冬日赏雪景,倒也别有风味。”
    嗓音清淡,听不出悲喜。
    枕月好奇地瞧了眼院落的梅树,再看看垂首坐在一旁的沈子衿,摸摸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摇头不再多想了。
    见沈子衿饮茶的动作,枕月又不觉打趣道:“小姐自两月前大病痊愈之后,倒是比以前更喜欢喝茶了。”
    沈子衿指腹不自觉摸上杯壁,闻言挑眉轻笑,“是吗?”
    这些前世的习惯,她一时之间倒是没改过来。
    “大小姐知您喜欢喝茶,前几日特意差人又送来一些,奴婢都帮小姐收好放在匣子里了。”
    沈子衿轻饮了口茶,听她提起大小姐,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时日没有去西苑了,起身道:“随我去阿姐院中坐坐。”
    甫一进屋,便听房里传出一阵轻响,沈子衿掀了帘子进去,楼婳正在整理书桌,旁边站着的小丫头里抱着一卷画册,见她进门微微福身,“二小姐。”
    沈子衿朝她微微点头。
    这小丫头是她亲自为楼婳挑选的,名唤翠屏,为人活泼灵动,与枕月倒是有几分相似。
    “阿瑾你来啦。”
    楼婳转头,见是沈子衿忙唤人沏茶,她卸下手套,接过侍女端来的凉水净了净手。
    “阿姐这是……”
    楼婳见她视线落在桌子上,笑着开口,“近日府中清闲无事,便想着将房中东西清一些出来,好多腾些位置出来置放书籍。”
    一提到书籍沈子衿就脑壳疼,楼婳看的书与她前世读的兵书完全不同,她也向来不喜欢读那些文绉绉的书籍,忙扯开话茬。
    余光瞥见一旁的画卷上,沈子衿拿起几幅问道:“这些是……”
    楼婳眼神微微有些黯然,拿过一册展开给她看,上面赫然是一张画像,且是男子之像。
    “这些本来是我为碧皖选夫婿差人画的画像,都是好人家,本打算过几日与她说起这事的,不过后来正遇上我落水昏迷,便耽搁了,之后……”
    她说着,便又停了下来,轻叹了口气。
    “现今也不需要了,都扔了吧。”
    楼婳苦笑作罢,挥挥手让翠屏抱着画像出去了。
    自碧皖那日被拖走后,沈子衿罚了十棍便将其关进了柴房,谁知两日后她便三尺白绫自尽了,独留一封遗书。后来楼府差人去寻了她的家人,却不料碧皖一家老小的住所早已是人去楼空。
    沈子衿心底怀疑许是指使碧皖放茶碱的幕后凶手接走了她的家人,猜想碧皖会自杀兴许也与那人有关,但背后之人做得一丝不苟,她追查了几天也不见有丝毫起色,只好循序渐进。
    “阿姐……”
    沈子衿正欲说什么,便见对方朝她释然一笑,“阿瑾放心,阿姐无事,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楼婳在周遭扫视一圈,最后从杂物堆中翻出一双手套递给沈子衿,见她好奇地望着自己,眸色清亮温和,唇角一弯,脸上露出罕见的狡黠笑意,“既然阿瑾无事,不妨和我一起收拾吧?”
    沈子衿不觉哑然失笑,却是接过手套,应承下来。
    “好。”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方聊到楼府日后走向,屋外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阿姐!”
    紧接着,少年的身影迅速如猴从屋外窜进,径直掀了帘子进来,满脸兴高采烈,“阿姐,阿爹说今晚同我们一起用膳!”
    沈子衿和楼婳俱是一怔,后者一把抓住楼祈的衣袖,声线轻颤,难掩激动,“真,真的吗,阿祈你没听错?”
    “我真听到了阿姐,阿爹真说了,”楼祈声音微微哽咽,“阿爹还说以后大家都一起用膳……”
    楼婳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震得脑袋还有些发晕,好不会才缓过神,眼中微微湿润,却是含泪而笑,不住地说:“太,太好了。”
    沈子衿望着他们,轻弯了唇角,顿觉脸上有些湿润,伸手一摸却是一怔,葱白的指尖上赫然沾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她竟连自己什么时候落的泪也不知。
    心里倏忽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她手轻抚上胸口,是因为原主的情绪还残留在这具身体里吗?
    不过既然占了你的身子,那我必然会将你所有遗憾一一完成。
    前尘往事种种,不过黄粱一梦。
    *
    时至初夏,气温回暖,临近端午,京中时常阴雨绵绵,清晨尚是晴日,不过午后便是闷雷作响,大雨倾盆而至。
    沈子衿站在屋檐下,望着顷刻间便密如帘幕的夏雨,微微愣神,回神便见枕月从院外跑进,淋了一身的雨。
    “小姐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
    枕月气喘呼呼地站她面前站定,一口气还没上来,咽了口口水便是作答,“三少爷,三少爷被人打了!”
    沈子衿一怔,“楼祈现在人在哪里?”
    “三,三少爷现在在正厅……等,等一下小姐,奴婢去拿伞……”
    没等枕月说完,沈子衿提起裙摆便朝正厅跑去,步履飞快,不一会儿便到了正厅。
    还未等她站稳脚跟,一道身影从屋内冲出,差点和她撞了个满怀。
    “阿祈……”
    薛容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楼祈匆匆瞥了她一眼便迅速跑进雨里,转眼消失在回廊,沈子衿望见他沾满了泥泞的衣角以及通红的眼眶。
    楼彦,薛容和楼婳都在大厅内,薛容正在抹眼泪,小声抽泣着,楼婳在一旁低声安慰她,楼彦则是满脸怒意,神色之间隐隐夹着愧疚和自责。
    “阿爹,阿祈他……”沈子衿想起方才看到的他的样子,语气一顿才接下去,“是和人打架了吗?”
    楼彦微微颔首,薛容抹了眼泪,在一旁接话,“听小厮说阿祈在学堂武院和人起了冲突便打了起来,但敌不寡众便落了下乘,被打成这副模样,这让为娘的如何不心疼……”
    沈子衿默然,看向楼彦,“那动手的那一方……”
    “是端康王家的小世子,”楼彦深叹了口气,满脸愧疚,“是为父没用,都不能为自己的儿子出一口气……”
    端康王是当今圣上母家的旁亲,本是攀不上什么亲戚,不过是因为当年圣上寻访下江南遇刺,是当时还是八品小官的黄乔,黄呈的父亲,也就是皇后的表舅为圣上挡了一刀。但那黄乔不幸因此丧命,圣上感念救命之恩,便封了黄乔的儿子黄天河为端阳王。十几年前这端康王府还算老实忠谨,不过这几年圣上龙体越发不佳便行事逐渐嚣张,已经惹了不少民怨,不过碍于朝廷无人管辖约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过去了,于是这王府行事便越发放纵。
    “阿爹不必将这错揽在自己身上,此事和阿爹无关,是端康王府行事嚣张,不过楼祈可有说是因什么事起了冲突吗?”
    楼彦缓缓摇头,“并未提起只言片语,方才也问过小厮了,也是不知。”
    “这孩子打小就倔强,小时候被人欺负了也是闷声不吭,这长大了性子也是没丝毫改进,真是愁死我了。”
    薛容在一旁边一面拭泪,一面轻叹道,满脸忧心忡忡。
    沈子衿则一脸若有所思。
    *
    “你确定这里就是学堂的武院吗?”
    沈子衿躲在灌木丛中,压低了声线问一旁的枕月。
    对方一脸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点头应答,“是的,小姐我都提前打听好了,翻过这座墙再往走几步就是武院了,这个时辰正是学堂的武学课,学生们正好都在武院,三少爷肯定也在。”
    沈子衿颔首,眼睛盯着眼前的围墙,拍拍她的肩膀,“做得好。等会我进去后,你先回府,若有人问起我便说我……睡了。”
    枕月瞟了眼现在正当头的太阳,还是默默地点点头。
    “不过小姐……”枕月神色有些犹豫,“您真要私自翻进去吗,奴婢听说这学堂背后似乎有皇室撑腰,您这要是被抓到了后果可是……”
    沈子衿眸子乌黑发亮,闻言朝她轻笑一声。
    “你信我。”
    区区围墙而已,根本难不倒她。
    沈子衿迅速翻上围墙,守在树上,躲过墙下巡逻队的搜查悄无声息地落地,一路东躲西藏,顺道欣赏了一番学堂的清雅径直,绕了不少路才终于看到几个学生的影子。
    她隐在假山后,朝正在场上打拳的少年们偷瞄几眼,日上当头,烈日炎炎,少年们露出精壮的小臂,挥拳的动作干脆利落,倒是练得不错。
    沈子衿瞧见他们打拳的姿势先是一怔,旋即在心里轻呵一声。
    之前我沈家在世时对其百般打压刁难,没想到灭门后反倒对我们家创出来的东西一个个照用不误,当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练了一柱香的时间,武打老师这才让众人休息,自己则进屋喝茶去了,少年们三两分开,席地而坐。
    席间几个少年对视几眼,皆是露出不怀好意的笑,随后相继起身朝坐在武器柜旁的身影走去,渐成一个包围圈,将其中的少年团团围住。
    周围的少年们则面面相觑,有人想要去喊夫子,被其他人使了个眼色拦住。
    ——
    竹林掩映之间,隐约可见几道盘坐的身影,清风徐来,衣袂翩然。
    “学堂有人擅闯?”
    持黑棋的男子落子微顿,声线清冷。
    “是。”
    “方才听暗卫来报,确是如此。”对面那人颔首应答。
    男子持棋缓了半秒,便是干脆落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极为好看。
    对面的男子唇角一勾,笑容无奈,将手中棋子放进棋盒,旋即起身拱手而立,嗓音清润含笑。
    “这局是殿下赢了,殿下棋艺精进,是述安不才,让殿下笑话了。”
    “承认。”
    清风袭来,竹叶声声入耳,撩起青年额前的碎发,眼眸黝黑如星,寒如檐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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