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任务大厅出来后，阮望在空气中捞了一下，那张带有星芒的书页就回到了他手中。

    之前结算任务时，他在书页上做了手脚，以便随时召回。无论这书页与《信标》有无关系，既然是洪远想要的，就不能给他。

    “阮望，有人。”哀歌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我看到了。”

    阮望嘴角一笑，扭头看向右手边的石柱，一位扎着短马尾的灰发少女从柱子后现身，对着他点头。

    “阮望先生，欢迎来到燃炬之城。”

    “你是…玖玖？”

    阮望注意到，少女的眼神是没有聚焦的，像是看不见东西。

    “那是张亘对我的称呼，我是智灵00099。”少女说道。

    “那我叫你99吧，你是我的向导吗？”

    “是的，请跟我来。”

    少女收回目光，转身在前面带路。

    阮望紧跟少女的脚步，一边走，一边观察这座城市的风貌。

    燃炬之城是一座很矛盾的城市，它很先进，也很冷清，随处可见精致的金属建筑和机械造物，街上行人却很少，甚至不见任何交通工具。

    轮回者访问燃炬之城时，是通过传送快速抵达特定地点的，没有上街的自由。

    因此，能在城中自由行动的，无一不是灰发金瞳的智灵。

    阮望对智灵这个种族并不太了解，只能大概猜测，作为信息生命，他们与人类的生活方式一定大相径庭。

    可是，燃炬之城中的景色却与他的想象完全不同。

    智灵们的生活太普通了，有三三两两结伴闲聊的，坐在人工河边钓鱼的，推着小车卖气球的，还有蹲地上弹弹珠的……

    这就是信息生命吗？

    明明生活在一座未来科幻风格的城市里，却比人类还像人类。

    当阮望与那些智灵擦肩而过时，他们都会将视线转过来，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却没有谁上来主动搭话。

    走在前方两步远的00099忽然说道：“我并不特殊，如果有需要，这里的每一位智灵都可以做您的向导。”

    “阮望先生，我们衷心希望，您能够去到她身边。”

    阮望苦笑一声，说道：“但星火好像并不欢迎我啊，没关系吗？”

    “唔…没关系的，我们理解00000。”

    少女缓缓说道：“她是最勇敢、最完美的个体，却也是最矛盾的个体，我们希望她能获得幸福。”

    “放心吧，我会带星火回去的。”

    “感激不尽。”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很快穿过了好几条街道。

    阮望发现，自己前进的方向并不是往城市中心靠拢，反而绕了很大一个弯。

    “99小姐，我们去哪儿？”

    00099嘴角挂着浅笑：“在去见她之前，我们希望您更了解她一些。”

    “我们到了，旧档案服务器。”

    她领着阮望，在一条长廊型建筑前停下，手掌推开门，金属扇叶似乎很久没上油了，发出嘎吱的声音。

    阮望往里望去，这条长廊至少有几十公里长，走道两侧排列着各种形状的金属雕像，像是陈列的展览品。

    00099说这里是“旧档案服务器”，看起来却更像是…博物馆。

    少女朱唇微启，介绍道：

    “智灵是从信息中诞生的生命，从身体到灵魂都是由数据构成，对我们而言，记忆与自我是比存续更重要的东西。”

    “所以，我们会把重要的历史和珍视的记忆放在这里，以便不小心遗失之后再寻回。”

    “阮望先生，请您往里走吧。”

    阮望抿了抿嘴唇，心里明白00099的意思。

    接触星火留下的记忆，才能够进一步了解她。

    于是他没有耽搁，迈开大步径直往走廊深处走去，目不斜视。

    00099双手叠在小腹，面带微笑，站在长廊门口，并未跟着进来，想来是一点也不担心阮望找不到目标。

    而事实也是如此。

    星火的智灵代号是“00000”，她的记忆备份会在哪里，再明显不过了。

    阮望三步跨作两步，两侧的雕像被他迅速掠过，不一会儿，他来到了走廊的尽头。

    找到了。

    这里有四座雕像，形态各不相同，都带着星火的气息。

    第一座雕像阮望不久前见过，是一位半跪着的，手捧火柴的少女；

    第二座，少女岔腿跪坐在机械甲板上，仰天嚎啕大哭，宣泄心中的委屈，一只手掌搭在她头顶，似在安慰；

    第三座，少女身着像是修女服的衣裙，端庄地跪在地上，她动作拘谨，脑袋低垂，看不清表情，像是在与某人对话；

    第四座……是一颗球。

    阮望不好评价。

    星火留下的四份记忆来自不同时期，但四座有三座都是跪着的，看得出来，她过去的经历并不怎么开心。

    阮望深吸一口气，来到第一座雕像面前，手指轻触底座。

    滴——灰白色的弹窗出现。

    【00000记忆备份1】

    【读取次数：1次】

    阮望点开窗口查看详情，发现唯一的一次读取记录是在一周前，来自星火本人的操作。

    也就是说，星火已经取回自己的记忆了么。

    记得星火说过，她很喜欢现在九田的生活，过去的力量和记忆对她并不重要……不重要的记忆，为什么要放在这里呢？

    不重要的记忆，为什么要找回去呢？

    罢了，看看吧。

    阮望伸出手去，轻轻触碰第一座雕像的手指，精神力涌入其中，尝试建立连接。

    这时，他的一只眼睛也忽然变成金色。

    “阮望，我也要看。”

    “嗯，一起吧。”

    【检测到管理员权限，连接成功】

    【00000记忆备份1正在读取中……】

    阮望眼前一暗，意识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再睁眼时，他感觉眼前一片模糊，浑身无力，然后就是冷——非常冷。

    茫茫多的信息涌入脑海，他全盘接收。

    ——这是星火的记忆。

    中世纪风格的小镇中，天地间白雪皑皑，反射着皎洁的月光，夜色白得透亮，但与之匹配的，也有令人齿颤的极寒。

    力气仿佛被抽干了，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却无法产出更多热量。

    少女不得不将身上的单衣裹紧了些，将自己脸埋住，才能保住一点点温暖。

    『好冷啊……』

    『我是不是要死了？』

    朦朦胧胧中，少女的心声传来。

    求生的本能下，她提着手里的篮子，靠着墙往小镇深处走去，偶尔有寒风拂过，冻得她直打哆嗦。

    可她不敢停下。

    今晚太冷了，会冻死人的，得找个暖和的地方躲一下。

    她走啊走啊，路过一间破旧的小木屋，脚步停顿片刻，然后继续前进。

    她穿过大街小巷，终于吹到了一丝暖风……好舒服，而且好香，像是蛋糕和奶油的味道。

    她顺着甜蜜的热气追过去，来到了一座门窗紧闭的大房子前。

    『好大的房子，里面住的是“富人”吧。』

    少女搓了搓手，没有留恋，绕过矮墙，来到了房子后边的小巷里。

    她找到香味的来源了——那是房子的通风管道，热量和香气混合的风从里面源源不断地吹出来，舒服得让人想睡觉。

    『好暖和，今晚就睡这里吧。』

    少女提着篮子走进小巷深处，脚下的动静却惊动了里面的原住民，对方翻了个身，警惕地盯着她。

    说是“盯”其实并不准确，因为那人的灰褐色眼眸中没有焦距，是个瞎子。

    星火走进黑暗，打量着这位无法视物的娇小少女。

    对方的衣物比自己的还要破旧，身上没一点肉，嘴唇干裂，眼睛也瞎了……真是个小可怜。

    『她是“乞丐”吧，这里是她的藏身之所吗。』

    『我好像记得她，每一次转生都是“乞丐”的小家伙，命运真是残酷。』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后，星火率先打破尴尬。

    “那个…我可以在这里歇息一晚么？”

    乞丐女孩皱了皱眉，问道：“为什么，你也是‘乞丐’吗？”

    星火摇头：“我不是‘乞丐’，我是卖火柴的‘商贩’。”

    “那你应该回家。”

    “家里太冷了，街上也和家里一样冷。”星火解释道。

    乞丐女孩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拒绝，却仍说道：“可是…露宿街头是‘乞丐’才会做的事。”

    星火没有继续，只是提着篮子走到女孩旁边，靠着墙根坐下。

    她们正对着的地方，房子的通风管道中吹着热风，带着浓浓的奶油香味，使人昏昏欲睡，却又让人睡不着。

    咕~~

    星火的肚子叫了，她傻笑着挠了挠头，却听见乞丐女孩的肚子也叫了起来。

    “……”

    饿得受不了，星火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布，取出一块黑面包，犹豫片刻后将其分成工整的两半。

    她将一半递给身旁的女孩：“要吃吗？”

    女孩愣了一下，用手触碰，确认了面包的形状，于是欣喜地接过，浅浅笑道：

    “谢谢，感谢您的施舍。”

    “不是施舍，是分享。”星火纠正。

    “但我是‘乞丐’，您给我食物，便是施舍。”

    “这……”

    星火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女孩是乞丐，自己不是，所以自己给她的食物理应是“施舍”，这似乎没什么问题。

    『可是，我真的只是想分她一点食物而已。』

    『是我理解错了吗？』

    夜还很长，少女们在暖风中啃着面包，暂时将苦难抛之脑后。

    面包下肚，乞丐女孩靠在星火肩膀上睡着了，星火没有睡意，望着夜空出神，灰色眼眸中映照着点点星光。

    好单调的星空啊，就像人生……就像这个世界一样。

    恍惚中，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提示：

    【检测到逻辑错误，VK733疑似达到觉醒极限，第109次记录】

    【综合分析中……觉醒概率0.76‰】

    【修正，0.78‰】

    【修正，0.8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