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冷哼，“现在装可怜不好使，你上门行窃，要不是我一家惊醒，听见动静就猫在窗户上监视你，说不定都让你得手了，你一开始还不承认，要不是大队长搬出派出所我看你死都不能认，少在这假惺惺的认错，这事不能轻易算了，明天报警吧，你做贼就得去蹲笆篱子。”

    李金响看看表，“那行，就这么办，现在两点半就不折腾了，人先扣在我这，二柱强子他们几个轮流守着，等六点钟天一亮我就让二黑上派出所叫人去。”

    “不，不要！”尚国胜尖叫，惊恐地说：“别上派出所，叔，我求你了，给我一次机会吧，要上派出所我这辈子就完了。”

    五大坛子蜂蜜，可不是五瓶！就按一瓶两块钱，一坛子少说能灌二十瓶呢，尚国胜粗粗一算这五坛子的价值就超过两百块了。

    当初郝荣华在百货商店行窃也差不多是这个数目，也是最后行窃未遂，那可是拘留了好几个月呢，还留了案底，最后换了个大队还是被人排挤，听说现在人都失踪了，生死未卜。

    他要是留了案底，以后可就再也别想过上好日子了。

    刘平坚决地说：“我家差点损失五坛蜂蜜，折算下来不少钱呢，差一点点就让你得手了，你一句轻飘飘的原谅，没门。”

    说完，看了他媳妇一眼。

    他媳妇接了话，说：“有诚意认错就别光嚷嚷，你要是诚心认错，就拿出你诚意，我们感觉合适就算了，不然就去派出所。”

    尚国胜瞬间明白刘平两口子的意思，是呢，私了可不得花钱么，这个不稀奇，不花钱他就得蹲笆篱子。

    “我赔偿，你们说个数，只要我赔的起，我一定积极赔偿！”

    刘平想了想：“四十块钱。”

    “这么多！”尚国胜呼吸一紧，一不小心吐出实话：“我现在全部的私房钱加一起就只剩下二十五，我把二十五都给你，叔你就看在我困难的份上饶了我吧。”

    说着说着又开始痛哭流涕。

    他现在也顾不上吃亏不吃亏，放血不放血的了，脑子里只有唯一一个念头：不能进局子！

    钱没了还可以再挣，可一旦进局子永远的背上这个案底，以后回城绝对找不到正经工作，说不定找份临时工都被挑三拣四，万一不小心被人知道了底细，走到哪被人排挤到哪，一辈子都得活在犯罪分子的阴影里，将来的孩子也得被别的孩子嘲笑他爸爸是小偷，后半生就全毁了。

    刘平摆摆手，“就四十。”

    他肯定不能答应的，他早跟满瓜和孙秀文商量好了的，四十一分不少，这个局既然做了就得按计划来。

    李金响很适时地配合道：“调解不成就按原本说的，明早上派出所走流程。”

    尚国胜吓坏了，哭着说：“行行行，四十就四十，我给我给，能不能让我先回去跟我媳妇商量下，我媳妇那应该还有，我再凑凑。”

    他知道希望不大，沈萍一穷二白哪来的钱，但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想各种办法拖延着。

    “可以，我让刘丰跟你一块，就在你门前等着，一个小时给到位就算了，要不然明天就去派出所。”

    尚国胜心里的希望瞬间被浇灭了。

    沈萍那肯定没钱，就算有钱也绝对不可能有十五块。

    他颓丧地说：“再宽容我一阵吧，我给我爸写信，让我爸给我凑。”

    大队王会计正好今天也在，寻思着就站出来说：“我提议这么办，他不是差十五块么，把他每月从队里工分换的粮食扣了，给你抵债，听计分员说他两口子基本都满工分，俩人一个月总共能得二十斤粳米二十二斤苞谷面，回头跟粮站打个招呼直接扣给你家一半。按黑市儿价，一斤粳米三毛，一斤包谷面两毛，加起来一个月能扣出五块钱，连扣三个月，十五块钱刚好抵清。”

    刘平沉吟着没吭声，一脸不情愿。

    尚国胜直接给他跪下了，“刘叔，求求你了，就按王会计说的办吧，从我们每月粮食里扣，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以后我把你当成爹一样孝敬……”

    刘平的媳妇先不乐意了，“那就等于我们家三个月才能拿清赔偿？宽容他足足三个月时间，也太轻松了吧，这算啥惩罚呢？”

    王会计：“那队里再给他点别的什么处分，你们看行不行？”

    作为大队领导，他也是想赶紧把事处理完，把闹哄哄的人请走，这都大半夜了，不能因为这点事没完没了的。

    刘平冷哼一声，“啥处分？我先听听，不能太轻，得让我们消气不可。”

    李金响接话说：“就让他去林场一年吧，上头工作苦，活儿多，拿工分比种地累多了。”

    刘平一听去林场，倒是没说啥，那地方确实苦，从早到晚的扛木头锯木头装车，压根没有休息的时候，而且林场的人都特别团结，挺排外的，一般人去那儿呆不住。

    “行吧，看在大队领导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他，明天就赶紧让他去林场，那25块也得利利索索现在就给。”

    尚国胜感激涕零，去林场也比去蹲局子的强，连忙爬起来带着刘平的儿子刘丰一起回家拿钱。

    沈萍睡的死猪一样，尚国胜也没心思叫他，匆匆进屋照着手电拆了一件棉袄，从夹层拿出二十五块，急忙出去给了刘丰。

    这是他手里最后一点存款，给出去就真的一分钱没了，递给刘丰的时候胳膊都在颤抖，想死的心都有了。

    刘家拿到钱，又跟提出扣存粮得让尚国胜立字据，等一切手续齐全以后这事儿才算作罢。

    李满瓜也溜进了看热闹的群众当中，不过他站在最后面，身体几乎隐没在人群，人群散开的时候他也是最先离开的，全程都没给尚国胜看见他的脸。

    等尚国胜终于可以离开的时候，天都蒙蒙亮，李家的公鸡都开始打鸣了。

    他垂头丧气地往宿舍走，脑袋懵懵的，总觉得自己这次倒霉来的特别不寻常，但要说哪不寻常，他又说不出，一切好像又都合情合理。

    他从头到尾回忆事情的经过，从沈萍回宿舍跟他提刘家地窖藏蜂蜜的事儿开始直到自己被抓，反复琢磨这中间哪里出了问题。

    假设问题出在沈萍，解释不过去。

    自己出门偷窃那是趁着沈萍睡着了突然出门的，事先也没跟沈萍说过，沈萍不太可能临时坏事，她没那么强的应变力，短时间也叫不来那么多人，除非她从一开始就参与了设局，这么的话，她是跟刘平一家早就是一伙的了？

    可他自认为跟刘平无冤无仇，刘平设计自己从动机上说不通啊。

    难不成是孙秀文引导沈萍做的局？尚国胜狐疑着。

    他跟李桂香那边是昨天才又重新搭上线的，李桂香应该还没来及做什么呢，最近孙秀文也一直没什么动静，俩人见面都是互相无视对方的。

    奇怪，真奇怪，难不成真的就是意外。

    尚国胜想的云里雾里，都没法确定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栽跟头。

    回到宿舍，天也亮了，他看着剪破的棉袄，麻木的心瞬间开始抽疼，他的私房钱啊，辛辛苦苦攒那么多年，没想到不到三个月就败光了。

    都怪沈萍，他愤恨地扫向炕上的女人。

    这个事就算不是她设局，那也是她这个扫把星引来的，好端端提什么蜂蜜不蜂蜜的，他盯着沈萍眯起眼。

    沈萍醒来的时候，居然看见尚国胜坐在床沿上抹眼泪。

    她大惊失色，“你怎么了这是。”

    “别提了。”尚国胜哭丧脸说：“倒霉透顶了，我仅有的钱全都赔给刘平了，明天起还得去林场改造，都怪你，跟我说什么蜂蜜的事，我趁着半夜去他家探探，结果不巧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沈萍惊得坐起来，生怕外面听不见似的大喊：“你偷蜂蜜被抓现行了？还赔钱了？”

    “小点声！”尚国胜嘴角抽搐着，警告地瞪着沈萍，“我也是为了改善家里的条件，让你跟我过上好日子，也没想到会这么倒霉，哪知道刘家人那么鸡贼，我翻墙要走的时候被发现的。”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沈萍的表情。

    沈萍呆呆地看着他：“赔出去多少？”

    “要四十，我这钱不够，只给了25，剩下的从咱们每月粮食里扣，连续扣三个月。”

    “我的天，这日子没法过了！”沈萍一副天塌了，受不了刺激的哭喊：“我咋这么命苦啊，跟了你就没过一天好日子，好容易有点盼头，好日子全被你给毁了，你没本事就别惦记那些蜂蜜，倒是让我来啊，结果可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把我好事儿全都给坏了，这下他们家肯定提高警惕，以后再也不把蜂蜜放到外头地窖里了，你害死我了你……”

    她哭得情真意切，声嘶力竭。

    尚国胜暂时打消了怀疑的念头，闷声说：“你那还有钱吧？拿出来咱们过日子用，我现在没钱了。”

    “我哪来的钱？”沈萍第一时间哭穷，眼巴巴地看着尚国胜。

    “这个时候就不要藏私了，你肯定还有点私房钱在身上，先拿出来用，回头我有了第一时间给你。”

    “可我真的没有啊。”

    尚国胜压着火，“实在不行给你妈去个信，给你哥哥姐姐们也说说，就说日子艰难的过不下去了，要点钱花，你家兄弟姐妹那么多，你几个嫂嫂也都有工作，我就不信他们干看着你受罪。”

    沈萍嗤笑：“他们不从我身上吸血就不错了，我有难他们眼睁睁看着我饿死也不会帮忙的，只会背地里笑话我，他们一个个都是畜生不如，猪狗不如的东西，我早就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了，包括我爸妈都不是好东西，我爸是短命鬼，我妈就是个老不死。”

    尚国胜：“……”

    没想到沈萍对自己的娘家人根本不留口德，倒让尚国胜无话可说了。

    “那就饿着吧，我反正也没钱了。”他背过身去。

    沈萍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翘了翘嘴角，暗含嘲讽地说：“不怕的，我陪你受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是不是个好媳妇？”

    “真要是好媳妇，肚子就争点气！”尚国胜突然咬牙，就扑过来，把沈萍背心给扒了。

    他化悲痛为力量，折腾沈萍。

    另一边，天刚亮，李桂香就跟李大柱两口子一起出门了，一家三口去县医院检查李婶儿的病。

    看病的事儿三口人都默契地没跟铁牛说，只说是跟大队长请了假去县城买东西，李大柱夫妻是怕儿子担心，李桂香则是有自己的打算。

    提前说了铁牛不得跟着去么，到时候就不好拿捏了。

    这天孙秀文起的也特别早，他昨晚压根没怎么睡，脑子不受控制，翻来覆去想到最后一次谈话时自己绝情的样子，铁牛通红的眼睛，无奈又心痛的表情，几度想挽回的恳求，都被自己无情的拒绝。

    最近这几个月其实他已经把睡眠调整到相当不错，很少再彻夜失眠，同时也强迫自己养成新的生活习惯，不用再依赖谁照样能把日子过的井井有条，他这么忙碌，还多了李满瓜，也就不太想铁牛相关的。

    但这两天可能是因为知道了一切是尚国胜捣得鬼，心里总有种说不清的愤怒。

    以前觉得是有缘无份，是两边家庭价值观的差异，是自己在铁牛心里分量不够，但现在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可笑的原因，他承认，心底的某个地方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他想，是不是找个时机跟铁牛谈谈，把这一切的真相一股脑告诉铁牛，告诉他尚国胜的阴险行径，告诉他他们全家人的愚昧，叫铁牛自己看着办去！

    说实话，他很想看铁牛那个愚蠢的姐姐露出懊悔的表情，想看李婶儿痛心疾首地自责，更想他们一家子跟自己好好道个歉，特别真诚的那种。

    但又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为什么还要这么意难平呢？算了，已经这样了，还做那些没意义的事儿干吗？现在一个人也挺好的，避免了未来所有的伤害。

    睡不好觉，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脸色也不好看，他扛着锄头往地块走去，寻思今天的工分得加把劲。

    走到大路中间，正要拐弯，眼角边不期然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

    罕见，罕见，过去几个月了，终于在大路上碰见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