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孙秀文惊了一呆，“台式电风扇！这可是好东西，多钱买的？你哪来工业券？”

    他家也有一台立式风扇，一到夏天偷偷摸摸抬出来晚上用，这东西倒也不贵，有券有渠道的话五十多块钱，黑市儿撑死百块钱，就是不好弄，这年头国内还处在工业匮乏的时期，没法大规模制造电机，像他家用的电风扇就是香江那边进口的日本货，是他大伯托人偷偷给弄的。

    田明芳弄到别的他都没那么吃惊，扛回来一台电风扇还是挺让他意外的。

    大伙看到电风扇也都是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会是电风扇，像是自行车好歹他们院里好几辆呢，看多了也不稀奇，可电风扇不夸张的说，他们是头一次在乡下看见，有些知青自己家都没用过。

    “厉害了田知青，你竟然弄到风扇了，你怎么弄来的？”

    “捡的？不可能不大可能……那是哪个好心人送给你的？”

    大家都不太相信田明芳有钱买风扇，肯定是别的办法弄来的。

    宋宵盯着logo，惊讶地说：“荷花牌的，紧俏货，不好买。”

    不是价钱的问题，而是有限制，一般来说，个人就算拿着工业券和钱去百货商店都很难采购到，人家不给供，排队都没用，有货都先可着有指标在手的各个国营大厂、大单位供应去了。

    除非去黑市淘换，但得花大功夫，价格少也要往上抬一倍。

    大家一听宋宵这么说，瞬间又朝着田明芳投去惊叹的目光，对她这个人都肃然起敬了。

    “赶紧给我们说说，这台电风扇这么稀罕，背后绝对有不为人知的曲折。”

    “就是，快说说，我们都好奇死了，你到底咋弄来的？”

    田明芳看着大伙眼巴巴的样子，心中的荣誉感腾地一下上来了，昂首挺胸说：“我抓贼表现好，所长特别感激我，他跟上头打申请，赶在我临走前给我申请了个年度见义勇为奖，除了奖状还有奖金和工业券，我上百货大楼买电风扇没买着，接着又上黑市儿，可黑市儿太贵了，要一百多，还是二手的，划不来，我就又去了百货大楼……”

    她从早到晚的等，几天后，终于等到百货商店上新电风扇，谁知几台电风扇早就有单位预定了，都没轮到田明芳张口问就被各个单位的抬走了。

    田明芳当时就打定主意，她买了条烟，下班后就跟踪着人家百货大楼主任，跟到人家家门口送礼。

    主任哪能为这点好处被收买呢，田明芳自然是白去一趟的，她不信邪，接下来早中晚往主任家里跑，主任不在，就磨他的媳妇。

    她这个人不会说太多好听话，本来就不容易讨人喜欢，连着几天以后，这家人的家属都不给她开门了，直接把她晾在门口，她就风雨无阻地在门口等主任下班，就这么天天软磨硬泡的，又过了一个礼拜，终于把主任给整烦了，大手一挥，给了她一台风扇的指标。

    跟大家想的不一样，田明芳没用啥惊掉下巴的操作，就是笨办法，跑到领导跟前磨。

    但大家听了，没人觉得这事轻巧，反而都挺佩服她的。

    “这要是我，早放弃了，我可受不了人家领导和领导家属高高在上的白眼，你真的缠了他半个月啊？怪不得回来这么晚呢。”

    田明芳不在意地摆摆手：“我没钱没关系，就得厚着脸皮磨。”

    不知是谁说了句：“我想起田知青当初捉奸那股韧劲儿了，有些事就得田知青这种轴人才能办成。”

    “对对，认准了就豁出去。”

    田明芳咧嘴笑：“主要是派出所给的奖励好，没工业券和钱我也买不成，除了这两样，他们还顺便把我妈工作解决了。”

    “我的天，工作都帮解决了？那你们一家子算是苦尽甘来了。”

    “阿姨工作又是怎么解决的？赶紧给我们讲讲。”

    前院尚国胜的爸也是她们家这种情况，要说困难尚家比田家更困难，尚爸抚养着好几个男孩儿呢，要是工作的事儿那么好解决，尚家也不用苦十多年。

    大家找凳子的找凳子、上炕的上炕，都摆出架势要听田明芳好好唠唠她妈解决工作的奇遇。

    “也是派出所给解决的，所长说了，一是我抓贼表现好，再一个也是把我爸当时牺牲的情况给算上了，就算我爸没立功，那也是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牺牲的，所长拿了我爸的牺牲材料和我的抓贼事迹给上头打申请，额外申请一个工位给我妈，让我妈去他们所门卫上班了，平时负责看大门，收个报纸，登记来客。”

    “哦，那你妈这工作说白了还是你用抓贼的荣誉换来的，是正式工吗？”

    “不是，是临时的，编外上班时间和正式工一样，每个月比正式的少领几样补贴，工资少三分之一，跟他们一样能干到退休，运气好就有机会转正。”

    所以田明芳已经很满足了。

    这年头能找到一份清闲又有安全感，还能干到退休，还不怎么累的工作相当不容易了，说是临时工，没犯错也不会随意开除的。

    这个流程孙秀文熟，他是机关单位工作过的人，立马跟大家解释说：“像他们公安系统这种单位，不扩编的话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有人员退休，编制才能腾出来了，否则转不了正的，田妈妈要是运气好，撞上有人办退休很快就能转正，还得看领导怎么安排了，该表现表现，该打点打点，不过田知青本事强，领导本来就器重，应该不用打点就直接给安排转正了。”

    大家恍然大悟，“哦哦，那这么说还挺不错，跟正式工也没差别了，转正几率挺大呀。”

    “你妈上班去，那你家里三个妹吃饭是不是麻烦事儿？”

    原先田明芳她妈给街道糊火柴盒，还能顺便照看家里，现在上班去了，一家人吃喝怎么弄啊？

    “两个小的妹妹还在上学，大妹已经成年了，准备进厂先干临时工，她们早会做饭了，现在我妈去上班单位有食堂，领导给了我家特殊照顾，允许我妈带着家属早上和中午上食堂吃饭，她们中午吃过顺便把晚上的饭打回去，都省了在家做饭，虽然也要用粮票也得掏钱，但价格可实惠，我妈现在工资也比糊火柴盒多多了。”

    现在的局面她自己也觉得幸运，做梦都想不到。

    一开始她去派出所就是想体验当警察的滋味，顺便累积累积经验，为以后去四九城考警察做准备，谁知道机遇就来了。

    她是苦日子长大的，骨子里没什么清高，怎么做能给家里创造实惠她就愿意做什么，当时所长邀请她加入巡逻队的时候她就起了心思了，说不定干的好点能从派出所拿奖励，这也是她这几个月这么拼命抓贼的动力，想着所长能帮忙解决她家的困难。

    后来她拒绝了上班的机会，但打那时候起抓贼更卖力了，就是想着通过好好表现能给家里换来点福利，没想到把她妈工作解决了。

    这下以后再去四九城发展她就不用惦记她妈了。

    “你挺厉害的。”孙秀文由衷地说：“所长这么照顾你家说明他惜才，他能对你惜才说明你的表现相当亮眼了，一个女孩能做到这一步挺不容易的，这个风扇我不能要，是你勇敢跟坏人搏斗换来的，你自己留着用。”

    他看着崭新的台式电扇，心里挺感动的，能有个女孩子为了他做到这一步，就算不喜欢，心窝子也是热热乎乎的。

    但不能收。这份心意太贵了，他要不起。

    田明芳嘿嘿一笑，“我不用，我又不怕热。”

    “我也不怕热。”孙秀文也跟着嘿嘿笑，“而且我在宿舍里时间少。”

    “收着吧！”韩顺利看不下去，走过来挡在两人中间偷着给孙秀文打眼色，“这可是田知青的一份心意！！”

    难得孙秀文主动想脱单了，他现在就想撮合孙秀文和田明芳，梦里那辈子田明芳结局不好，因为她碰上了乔丽云。

    可这辈子走势完全变了，田明芳没跟尚国胜结婚，没机会砍尚国胜脑袋，她还跑去派出所立功得了奖金，改善了家里的处境，明显不是走下坡路的颓势，将来肯定差不到哪儿去，刚好孙秀文这几个月也是特别上进，俩人在一块蒸蒸日上，互相成就了！

    而且他某些想法也跟秦方昆胡伟一致，就是觉得孙秀文奶油奶气，适合田明芳这种能扛事儿的性格，别看田明芳这个样子，她倒不是主动惹事的人，可一旦有人惹毛她，她也是半点不怵，挽起袖子就是干，打服为止。

    俩人各方面来看就是绝配，孙秀文爸妈宠爱家境好，刚好中和田明芳穷困的家庭条件，而田明芳个性强，行动足，将来工作大概率能出成绩的，她的性格也不适合干别的，最好能干公安，到一线和坏人搏斗去，她动起手来可是有种舍我其谁的霸气，是块当警察的材料，至于为人处事，工作单位上锻炼几年就锻炼出来了。

    反正，这俩结合他相当看好。

    孙秀文手往韩顺利肩膀一搭，把他推到边儿上，“老哥别说我不给你面子，我真不能收，不是不懂心意，是这个东西太贵重了。”

    他垂眸扫着田明芳的脚：“你看看你鞋，都破了，有钱也不说给自己买双鞋，净惦记别的。我反正不能要你风扇，我自己有钱买，只不过是没心思去黑市儿折腾，这东西给我还不如你留着改善你生活，女孩子嘛，吹吹风扇挺好的。”

    大家瞬间朝着田明芳的脚上看去，果然见她的黑布鞋大拇指的地方顶破了一个小口。

    田明芳脸立刻红了，慌忙把脚立起来藏在另一条腿后面，“这是赶路赶的，我还有别的鞋。这风扇我用不上，我弄它就是为了给你，你不想用就放着，或者拿到黑市儿卖钱。”

    孙秀文哭笑不得：“卖什么钱，我要么不收，收了肯定得用着，卖了不成了践踏你心意了么，我想想……实在不行咱们这么办，我出一半钱给你，这东西就算是咱俩搭着一块买的，咱俩合着用，你一三五我二四六，咋样？”

    田明芳蹙了眉，认认真真地问孙秀文：“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以前我给你送松子，松子不贵的啊，你也不乐意要，现在送风扇你又嫌太贵重。”

    孙秀文还想说什么，展宏瑞都看不下去，一道锐利的眼神扫过去制止他发言，“行了，收。”

    他言简意赅，但表达了所有人的愿望。

    大家这会儿都盼着孙秀文别墨迹，就是收！

    不为别的，田明芳这份心意太难得，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见过一个女孩子可以为了喜欢的男孩做到这一步的，这份心意值得被正视和尊重，真要真觉得东西太贵重，以后可以慢慢偿还人情嘛，有来有往的说不定以后还能碰撞出点啥火花呢！

    就算实在喜欢不起来，那也不是这一刻该考虑的事情，大家看见田明芳破了洞的鞋，情绪都挺上头。

    怎么说呢，女孩子基本还都挺在意外表的，就算是家庭条件巨差的也不至于穿双破破烂烂的鞋在外头走动，再怎么的，还是会想着办法弄双差不多的鞋上脚的。

    大家不约而同想起了家里的父辈，宁肯苦自己也不苦妻儿那种做派，别说，田明芳有时候真跟个糙老爷们似的。

    王圆圆也咳了咳说：“要不你先收下，回头又不是不打交道了。”

    她暗示孙秀文回头再还人情，主要田明芳是个不懂迂回的人，点名要送他了，他不收那不是让人家当众下不来台么，一般人可能失望几天就算了，田明芳不一样啊，她那么轴，万一极端上了呢？

    “啊这，”孙秀文一脸犹豫，韩顺利麻溜走上前说：“行了，哥代你收下了，田知青，你的心意孙秀文受了，回头请你吃好吃的。”

    说着就弯下腰抱起风扇，“我帮你抬回宿舍。”

    大家都很配合，簇拥着韩顺利就去了孙秀文宿舍，由不得他不同意。

    孙秀文看大伙都帮着田明芳，一点办法都没，他是不可能把这事儿做绝的，事到如今只能叹叹气，“谢了，下回休息咱们上国营饭店……正好你回来人都齐了，把大伙都叫上，我做东，算是给你接风。”

    顿了顿说：“吃过饭你要是有空咱们上趟百货商店，给你买双鞋，算我送你的回礼。”

    田明芳眼睛瞬间就亮起来，笑的咧开嘴：“真的？那太好了，我有空！”

    以前她只见过孙秀文对乔丽云这样掏心掏肺，带着她买吃买穿，对她百依百顺，从来没敢想自己也能盼着这一天，一下子觉得日子更有盼头了，情不自禁说：“我手里还不少钱，到那天一块去百货商店我再给你买件衣服。”

    “噗……”大家全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