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衔枝看了他一眼，拉下眼帘，避开对上他冰川寒霜般凛冽的视线。
    “所以，你想离开？”他的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脸颊上自然的淡粉薄霞。
    太轻太轻，暧昧之余，触感更像是毒蛇爬过一般，冰凉而渗人。
    鹿衔枝抬眸冷眼瞧着他，刚想说是，眼前一炫，一阵铺天盖地的失重感袭来。
    闭眼，再睁眼，周围的场景已经从民间街角变成了那间困住她的华贵殿宇。
    熟悉的气息，现在却令她很是排斥，就如同她此刻排斥他的触碰一样。
    鹿衔枝蹙眉，下意识想挣脱开他的钳制，“放开。”
    她很不安。
    见她抗拒如斯，封楼聿彻底阴沉下面色，未散尽的戾气如乌云般聚拢在眉心。
    “你从一开始就想离开吧？”
    他的语气，怒然也有，恶劣也有，漫不经心也有，唯独没有她那般云淡风轻。
    鹿衔枝被他质问犯人一样的谑然神态气笑了，语气不觉加重几分，“没错！”
    她确实想离开。
    封楼聿冷冷地望着她，突然低笑一声，俯身凑近她耳畔，“枝枝，你以为你走得掉？”
    他呼出的气息不算灼热，喷洒在鹿衔枝颈侧，却比芒刺还令人心颤。
    感知到危险，鹿衔枝下意识想往后躲，却被一只遒劲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
    “别挣扎了。”
    “你是我的，至死，也是我的！”
    狠厉至极，偏执至极，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碾碎了，嚼烂了，一口一口吞下去，成为他心脏的养料。
    鹿衔枝别开脸，拒绝接触他，拒绝沾染他的气息。
    “我不是……”
    “你必须是！”
    封楼聿低吼一声，隐忍为他阴翳的眸光增添几分晦暗，看起来病态扭曲如站在阴暗剪影里偷窥她许久的疯子。
    一瞬静默，空间冷凝到失真。
    “呵。”鹿衔枝冷哼一声。
    赌气似的，她转回头，挑衅地朝他勾唇一笑，满不在乎的模样。
    “你想做什么？想留下我的尸体供你玩乐？”
    她笑得戏谑，“你的口味未免太重。”
    “不若试试，看看你受不受得住我的口味。”他咬牙切齿，声线低哑至无。
    “你……”
    鹿衔枝怒极，忍无可忍之时，一手勾住少年的脖颈将他拉低，对准他外露的冷白皮肤就是一大口。
    心里有多委屈涩然，她就有多使劲儿。
    “嗯。”封楼聿疼得闷哼一声。
    钝痛沿着神经扩散开，他没有推开她，反而将她死死缠抱在怀。像是只要她不消失，任她咬碎骨骼也无所谓。
    血液灌满口腔，浓烈的血腥味诱得她几欲作呕。
    鹿衔枝松开嘴，抬手横在他脖颈前，为两人画出一道分界线。
    她侧开脸喘息。不急促的呼吸声中有着浓重的情绪。
    殷红的液体顺着她白净的肌肤淌下，为她纯然的面容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诡谲艳丽。
    “我告诉你，若不是我喜欢你，我愿意，你留不住我。”
    “我问过你的，问过你的……”
    不是她一厢情愿。不是她死缠烂打。
    “若你心里有慕轻衣，哪怕只是一抹念想，我也不会……唔。”
    蓦地，封楼聿抬手扣住她的侧脸，五指没入她发间，在她未留意时，以唇堵住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他颈侧被她咬得血肉模糊的伤口血流不止，数缕并流，汇聚成一股，浸湿衣襟。
    他感觉得到疼，可他此刻感觉不到肉体的疼。
    鹿衔枝蹙紧眉，因不好受而眯起的眼眶中，水光在烛火下莫名潋滟，不合时宜。
    横在他身前的手用力往外别，意图推开他。
    血污弄脏了她漂亮的脸蛋，也弄脏了她干净的衣裙。他的血弄脏了她，在以另一种方式，弄脏她。
    不知是不是血腥味太冲，熏得鹿衔枝眼眶一涩，不受控制地掉眼泪。
    她骤然卸力，不再抵抗，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他索取，仿若失魂。
    咸涩混在铁锈味之中，印在少年唇上，殷红昳丽之外，是他的无措与寞然。
    随着她力道的散失，他的吻也失去了重量。落在她唇角，是他一个人的情动与缱绻，独自入梦。
    “封三，我最后一次这样喊你，放我离开。”她的语气轻缓时，反而有命令的意味。
    “你把我丢在戏台上，叫我好好当了一把戏子。也让我知道，原来戏子在少爷们眼里，是玩物。”
    “我知道你清楚慕轻衣不会对我动手，但是我怕。你没有给我安全感，不配让我喜欢！”
    “你救过我一命，我也用十年光阴助你重铸堕神之心。两清，互不相欠。”
    “我收回对你的喜欢。”她说着，孩子似的，感情说收就要收好，“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
    她的眸光太过清冽，映照出他的倒影，不偏不倚，果断果决。
    封楼聿望着她，生平第一次生了惧，对她。
    怕她下一秒就要化作星子散去，他紧紧环抱住她，埋首在她肩颈。
    “我没有，没有念着别人……”他的尾音也会颤。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地想杀褚星祈。”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认为你是从前使阴谋诡计害我的鹿衔枝。”
    “我没想过推开你，我没想过不顾你死生……”
    封楼聿确然没有说谎。看到褚星祈之前，他满心所想皆是要保护好鹿衔枝，不让她受伤。
    可是一看到褚星祈，他也不知为何，情绪倏然失控。鹿衔枝在他心里，更是蓦地变成从前那个和褚玄鸿一起谋他害他的明楼鹿仙子。
    若非他竭力与偏斜的记忆做抗争，有一瞬间，在扭曲的神智的驱使下，他甚至想一把折断她纤细的脖颈。
    而面对慕轻衣时，他想到的只是她曾有恩于他，所以下不去手。
    一场木偶戏，他的思想与记忆被无形的丝线拉扯。
    直到慕轻衣背着褚星祈踉跄着离开，牵扯着他的丝线彻底断裂，他才平息下暴乱的情绪。
    神智清明后，他痛苦不已。
    “对不起，对不起……”
    可任他再怎么有苦衷，鹿衔枝受到的伤害半分不假。
    鹿衔枝静静地立在原地，认真听完他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做想。
    剧情有操控角色的力量，这一点，她很清楚。
    她以为，也就只有她这种小角色才会被操控着说话做事，却不料，强悍如反派，也会被影响。
    那如果……剧情影响他的神智，要叫他杀了她呢？
    鹿衔枝闭上酸涩的眼，恍如置身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