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时间里周青词已经心如死灰，“想清楚了。”
    可就在他准备投井的那一刻，天际忽然风云大作，雷光涌动，冥冥中一道钟声传来，天道的声音响起了——
    “周青词，你还有另一个选择，你可以成神。”
    听到它的声音就烦，周青词爬上去就要跳，那速度快得阎王都没拉住——
    可是一道泛着金光的力量拦住了他。
    “为何不愿意成神？”天道问他。
    周青词冷漠至极：“我的爱人，朋友，都死在了这场大战里，我成神有什么用？”
    天道沉默不语，雷声涌动了片刻。
    “那我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它说，“用你成神的机会来换，你答应我，这一次必须杀了秦梓。”
    周青词：“不，我累了。”
    “我可以给你强大的力量。”天道又说。
    这一次周青词顿住了，他抬起眼，看着天际的雷云，“你想如何给我那个机会？”
    “我可以帮你把你想要的魂魄捞出来，重新给你创造一个维度……只是如果人不够，你得自己去找。”
    周青词一顿：“……什么叫自己去找？”
    阎王已经懂了：“就像我现在的地府一样，你可以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你想要的东西……把你想要的魂魄拉过去，让他们有一段新的人生……神陨万物生，用一个成神的机会换万物重新生长，换而言之，你就是那个创世神。”
    “正是如此，”天道说，“你愿意用你成神的机会来换这样一个世界吗？不过要想清楚，你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到时还是今天的结果……那么你真的会死，也不再有成神的机会。”
    周青词想了想，“我愿意——但是我必须要顾亭念和南慕青都回来。”
    天道闻言似乎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可以……他们的魂魄，我到时会给你的。”
    然后天际的雷云散了，它的声音也不见了。
    阎王叹气，心说又把烂摊子甩给我，不过……他看向周青词，目光还是有点诧异：“那可是成神的机会……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你真的要用它来换那么多人重新来过的人生？”
    “对，”周青词坚定的说，“我现在要怎么办？直接去捞想要的魂魄吗？”
    “……你有没有想创造的世界？”阎王问。
    周青词沉默了一下，他的脑海里现在很乱，根本捋不清。
    “看样子是没有……”阎王见状说道，“那么我建议你时光倒回某个阶段，不过那个阶段的人早就死了，有的都投胎了，肯定是没有魂魄的，只有一个空壳……啧，创造一个维度可需要不少魂魄呢，而且创造完了以后，你还会失去这段记忆，得提前设置某个媒介恢复记忆，不然新世界的你不知道要干什么……可麻烦了……要不你还是选择成神吧？”
    这句话让周青词清醒了，“不——天道不是说让我去捞魂魄吗？我去看看，有没有那种可以看到人生前记忆的……东西？”
    阎王顿了顿，恍然大悟：“你想去人间直接抓？”
    周青词欲言又止，最后说：“轮回和多维度不一样吧……轮回里，是什么时间？”
    “一个物欲横流，又快节奏的时代……”阎王打了个响指，身后立刻出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我让黑白无常带你去吧，他们会告诉你，要抓到多少人才能创造一个维度。”
    黑白的身影跟了上来，一边一个的抓住他的手臂。
    刹那间白光闪过，周青词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但周围的人都看不见他。
    这里很吵，柏油的马路上一个个快车嗖嗖嗖的穿过，像是赶着去下一趟重要的旅程。
    但又或许在他们的眼里每个阶段都是重要的旅程，才会那样的匆忙。
    天际有小白点的东西飞过，还留下一串串白烟。
    “……那些是什么？”周青词疑惑不已。
    “飞机，车，地铁，马路，”黑无常说话了，“那边，卖早餐的，肠粉小笼包汤粉麻辣烫……不过你不能吃，你是魂魄。”
    白无常：“谁家好人大早上吃麻辣烫，那个不是麻辣烫——那个叫关东煮……对了，你刚刚问我什么来着？哦对对，他们管这个地方叫现代……你想抓什么样的魂魄？事先声明，只能抓要死的、或者刚咽气的啊，活的不能，那个是违规的。”
    这里像一个吵闹的街市，周青词的目光落到了一只被某种东西碾过、血肉模糊的东西身上。
    那看上去像是一只小动物，痛苦的喘息过后，它的口中吐出了一个寻常人看不到的小白点。
    “……那个，也能抓吗？”周青词指了指，“那也是小魂魄，对吧？”
    黑无常定睛一看：“那是个小狗吧……太可怜了，哪个不长眼的给碾成这样……”
    “可以，”白无常回答他的话，然后掏出一口麻袋，一个钩子，“不过你想清楚了，这个抓过去可能会有点笨啊，教的时候不好教……毕竟小动物刚成人嘛。”
    周青词：“抓。”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他记得的。
    半个小时后。
    白无常看着袋子里一堆小魂魄，“你能不能逮着人抓？全是小动物！到时候教的你头都能疼碎！”
    “……我也没看到咽气的人啊。”周青词眼神迷茫，他刚刚只看到了一车被关起来的受伤的小猫小狗，有的还死了，他就把死的勾过来了。
    黑无常：“早说嘛，我还以为你跟某些猫奴一样就好这口呢……小白，我们带他去医院。”
    周青词眼前白光一闪，到了一个白色的、充满刺鼻气味的地方。
    “这个消毒水味……”黑无常吐槽，“我最讨厌来这里了……”
    但周青词却无暇听他们的话了。
    这里颜色很单调，小床上都躺着人，有的身上插满管子，有的在痛苦的喘息，有的人活着，看上去却满目死气。
    无数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妈妈……我是不是要死了呀……好疼，身上好疼……”身上插满根管的孩子哭泣着，“妈妈……”
    “救救我妈吧……求求你们了，手术一定要成功……”有女人跪在急救室面前，又被人扶了起来，却怎么也站不稳。
    “好痛啊……好痛……我只是想活着，怎么会这么痛……”腹部被钢筋贯穿的、衣衫破旧的男人喃喃着，“我还有孩子要养呢……”
    “癌症是什么？”窗明几净的诊室里，被岁月摧残的老人一脸茫然，看上去身体很虚弱，“……治疗要花几十万？那我没有那么多钱，怎么办？”
    “医保呢？”医生不忍的问。
    “……我第一次来城里看病……医保是什么？”被时代抛弃的老人更茫然了。
    医生解释了一下，老人反应过来了，神情无措：“没交了啊……早就断交了……我两三年都不一定来趟医院……那很重要吗？”
    ……
    周青词听不懂他们的话，但他看到了那些伤口，感受到了他们的悲伤，可是……
    触目所及，无能为力。
    黑白无常看惯了这些，倒没什么，但他们一扭头发现周青词好像呆呆的，顿时反应过来了。
    “……我记得你生前是仙来着，”黑无常小心翼翼的问，“不会是那种喜欢渡人的仙吧？”
    坏了，早知道不带来了，上次有个来看了的回去都抑郁了！
    “……不能救他们吗？”果然，周青词开口了。
    在他看来，如果仙无法救人，那就不配称之为仙。
    空吃供奉之力，却无法让人脱离苦难，那不是骗人吗。
    “不能，”白无常叹气：“这都是他们的命……命之一字，向来不由人。”
    周青词沉默了。
    “我带你去捞点喜欢看小说的魂吧，他们看得野，接受度也高，到了新的地方也只会当自己穿越了，”黑无常转变话题，“毕竟有的人没办法行万里路，只能看万卷书……哦，你们那个时代好像叫话本？不过都一样……”
    周青词嗯了一声。
    “这样捞太慢了……”白无常却说，“开个阵吧……把固定条件的、刚咽气的、愿意的都捞进去……阎王不是说你还要去接一个叫顾亭念的魂魄吗？”
    周青词愣了下：“找到了？”
    “嗯！天道说还回来了……不过记忆可能有点缺失……”
    他话音落下的一刻，天地间风起云涌，大滴大滴的雨落了下来，风起之时卷走了天底下一些奇异命苦的魂魄——
    有捡凳子被车撞死的，有被伪装成冰淇凌球的小钢球高空坠物砸死的，也有熬夜猝死的……
    无数魂魄进了白无常的麻袋。
    “唔，他们的意识会停留在死前这一刻……直到你的世界创好，我再把他们分‘分批次’投放下去……”白无常说。
    周青词却在意另一点：“那这不会干扰他们本来的轮回吗？”
    “不会，拉的都是些没有来生的，去你那个维度算是多出来的恩赐。”白无常说，“毕竟有的人太苦了……修不起去轮回的善德……现在投胎可都是有条件的哩，所以还是好好活着吧！”
    “好了，去接你说的那个人吧……”黑无常看了眼阎王那里传来的消息，“我看看啊……在农村……”
    周青词不是第一次见那么破败的房子，但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模样的顾亭念。
    短发，身形纤瘦，衣衫破烂。
    他倒在那里，眼睛已经闭上了，看上去格外可怜。
    周青词动了动唇，“……他……这是他第一次的轮回吗？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
    他说着无意识的半跪下去，伸出手怜惜的摸了摸那张脸。
    “不知道耶，你回头问问天道？这好像是回到了维度里了……不是刚才的轮回了。”
    但这个维度的主人是谁，他们就不知道了。
    “……没关系，”周青词深呼一口气，低下头，很轻的说：“……念念，你再也不会受苦了。”
    但很快，他感受到了什么，看向那黑白身影，疑惑的问：“我怎么没看见他身上的小白魂？”
    黑无常下意识一看，立刻反应过来：“呃，等等……来错了……魂魄没在这边……这个已经死了，只是第一世的皮囊……魂魄在阎王那里扣着呢！”
    周青词：“……”
    但还没等他吐槽这个不认真的态度，他已经又回到了地府——
    他看着头顶的阎罗殿三个字，眉头一挑。
    屋内却传来了阎王的声音：“好漂亮的小花……让我摸摸头……”
    这登徒子似的语气让周青词眉头一跳，奔了进去。
    阎王手中捧着个玻璃瓶似的小瓶，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魂魄，长的是顾亭念的模样，额间还有花印。
    看见周青词的那一刻，顾亭念拍了拍玻璃壁，十分激动的跳了跳：“！！！”
    一旁阎王的下属闭上眼，不愿去看被蒙蔽心智的阎王爷。
    他绝对不会承认这个人是他的上司！
    “咦……他从刚开始就没有说话，”阎王看向周青词，“是朵小哑花吗？”
    周青词一呆：“怎么可能？……他原本是可以说话的啊！”
    “那就不知道了……”阎王恋恋不舍的把玻璃瓶递给周青词，“这是天道还回来的，这个瓶子暂时别打开，魂魄还没养好……不过天道还说什么‘他所求已经实现，但我要取走他的声音来换’……那是什么意思啊？”
    小哑巴在玻璃瓶里又拍了拍，叉起腰来，像是生气。
    周青词也疑惑的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那话是什么意思。
    阎王越看越爱，“要不让他再待会吧……你的世界不是还没创好吗？……真可爱，判官……判官，去熬点孟婆汤来，让她多放糖。”
    周青词立刻警惕起来，“孟婆汤喝了就忘了，不行！”
    “不让她放忘川水就行了……判官，还没听到吗？”阎王又伸手去逗玻璃瓶里的小人。
    小顾亭念白了他一眼，倒在地上，装作没看见那只手。
    判官：“等会孟婆来骂我怎么办？谁家孟婆汤放糖不放忘川水啊！”
    “那你让她来骂我……快去熬！”阎王催促道。
    周青词看着他的神情，突然想起之前他有一次去司命殿里看自己命格的时候，他看完了自己的，又想看顾亭念的，于是他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司命的话——
    “命很好……金枝玉叶，红线也多……不过正缘只有一根，回头让他把烂桃花断断……唔，命中有一劫，不过终会化险为夷，不用担心。”
    阎王算烂桃花吗？
    ……算吧，毕竟都不是人。周青词突然想起来，他还答应过某个白虎，要好好保护顾亭念。
    自然也不能让别人钻了这个空子。
    人见人爱就算了，鬼见了也爱……就太烂桃花了。
    不过……顾亭念似乎总有这种特殊的天分，凤妄也很亲近他……南慕青也是，对顾亭念很是喜爱……
    该说是天赋吗？
    算了……纠结那些做什么？将思绪从回忆收了回来，周青词看了眼桌上的仙魔条约，继续写了。
    他所求所愿也不过是亲友常在，爱人平安。
    而如今……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