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梦娇是在半夜被六月唤醒的。
她裹紧了身上的墨色大氅,示意六月开了门。
冷风迎面灌了进来,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父亲他怎么了?”她看着一脸沉重的张东,一把揪着他的衣襟问道。
张东还没开口,马车上下来一人,大氅的帽子遮住了他整张脸。
“咳咳……国公无事,陛下留他在宫里商议西炎之事,我来就是与你说一……咳咳……免得你担心……咳咳……”
一句话被咳嗽打断了几次,崔梦娇抬头望去,沈奕的半张脸在月光下一片惨白。
张东慌忙过去扶着他,一个大男人话出口时已带了哭腔:“侯爷莫要再糟蹋身子了,太医说了,此次伤了心脉,若不再……”
“休要多嘴。”一句呵斥的话此刻也说得软绵绵的。
他是真的受伤了。
“你……怎么受伤了?”皇宫里除了陛下还能有谁敢伤他,崔梦娇问出这话后就更担心许元蕴了。
“一点小伤,你知道的,西炎人就只会耍这些小把戏。”他语气轻松,仿佛真的只是被蚂蚁夹了一下。
“什么小伤,您差点把命都丢了。”张东眼泪哗哗往下掉:“陛下真该把叶冰也一块处决了才好。”
“咳咳……咳……”沈奕似乎想张口阻止,奈何一张口就又咳嗽了起来,好一阵儿都直不起腰。
若不是张东撑着他,崔梦娇都担心他站不稳。
“六月,快去把我床头柜里的金疮药取来。”她转头朝六月吩咐。
六月愣了一下,犹犹豫豫地添了一句:“就那瓶值一个宅院的?”
崔梦娇咬了咬牙,“嗯。”
虽然那瓶药是她花了一个宅院的价钱买来给自己防身的。
但沈奕受伤总归是为了救父亲。
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镇国公府出来的人不能不讲情义。
“好吧。”六月垂下眼睑,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三千还是没放心侯爷啊,安远侯还缺金疮药吗?也就她舍得把自己的救命药往外送。
“不用麻烦了。”沈奕稳住了身形,又咳嗽了两声,“消息已带到,我这就走了。”
他静静看了崔梦娇一眼。
觉得小姑娘好不容易长起来的肉又凹下去了。
忍不住又说了句:“国公明日才会归府,你多少吃点东西,不然明日没有精神。”
说完话,又咳嗽了起来。
崔梦娇虽然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但也乖乖应了下来。
一时间气氛又安静了下来。
六月拿着金疮药匆匆而来,崔梦娇松了一口气,接过药瓶塞到张东手上,道:“一日三次擦在伤口处,记住不能碰水。”
张东看着那粗糙的瓶身,内心是拒绝的。
再好的金疮药难得能好得过御赐的?
而且光看瓶身就知道这药不怎么行。
方才六月说这药竟是二小姐用一个宅院的钱买来的。
二小姐莫不是遇上骗子了。
他突然有些担心侯府的钱财若是真交给她打理……侯爷还能有钱买衣服穿吗?
“咳咳……咳……那就再次谢过二小姐了。”沈奕出声拉回了张东飞远了的脑补,转身上了马车。
但是踏了几次,都没踏上去。
崔梦娇:…………
这么弱了吗?
张东的手还来不及搭在沈奕身上,就见一向对侯爷冷淡的二小姐半搂着侯爷的腰上了马车。
张东一个激灵,拿着药瓶的手抖了一抖。
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侯爷受伤后说了一句:这伤值了。
可不是值了,都搂上腰了。
只不过是被搂的那个。
二小姐还是挺主动的嘛。
沈奕僵着身子在崔梦娇的又拉又拽又搂之下坐上了马车的软榻上。
车帘放下,隔绝了寒风。
手中被塞进一个小暖炉。
他抬眸一看,崔梦娇搓着双手,道:“受伤了还不好好保暖,这样伤也好得快些。”
沈奕嘴角就往上扬了扬,抱紧了手炉,“还是二小姐会照顾人,不像张东……”
崔梦娇就道:“他本来就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你让他去收拾个人可以,让他照顾人……啧啧……”
她说着翘了翘嘴,“那被照顾的人可就受罪了。”
沈奕轻笑出声,又扯着了伤口,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
崔梦娇忙靠着他坐下,用手慢慢抚着他的背:“你情绪不能起伏太大,深呼吸试着慢慢稳定下来……”
清甜的香味入鼻,混杂着寒冬里的冷冽气息,沈奕竟慢慢稳定了下来。
这还是第一次,她在侯府之外的地方靠自己这么近。
他突然有些想就这样与她坐在马车上,听她说着一些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各家闲事,就这样走一辈子。
“沈奕?”崔梦娇忽然急急地唤了一声。
沈奕睁开眼,迷茫地看向她。
崔梦娇还是第一次在他眼中出现这等朦胧单纯的神情。
她怔了一怔,而后有些别扭地转过了头,“那什么,你先休息吧,我回去了。”
沈奕还未回话,就见小姑娘急匆匆撩帘跳下了马车。
“慢点……”他只得低声唤了一句。
张东上了马车,马车前行之时把药瓶往前一递:“侯爷,这药还用吗?”
沈奕回神,看了眼张东,淡淡道:“收着吧,明日去查查这药是什么人在卖。”
“哦。”张东闻言立马把药收了起来,忽然又想起什么,抬头幽怨地看了沈奕一眼。
明日是国公回府之日,他方才才答应了六月要亲自送国公和国公家人回府。
这……
二小姐怎么偏偏今日要把这烫手的金疮药拿出来啊。
像以前一样无视侯爷不好吗。
“怎么?还有事?”沈奕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
“没,没事。”张东忙认命地低下了头,工作和媳妇儿比起来,还是工作优先。
不然怎么攒银子给媳妇儿置办一个家啊。
沈奕狐疑地看了他两眼,这才摸着腰间的伤口,低声念叨了一句:“本侯还是太善良了。”
竟然舔着这张脸求陛下留了叶府女眷的性命。
哎……
只要一想到崔梦娇那张哭哭啼啼的小脸,他就胸口痛。
罢了罢了,他闭上眼睛靠在软榻上,抱紧了小暖炉。
这就当做是她的谢礼了。